瓜子和灯花
林斤澜
我相(xiang)信(xin)淘汰。因此以为代代相(xiang)传(chuan)的(de)事情，总有(you)道(dao)理。
我家嗜食西瓜。南方伏天炎热，中午“打狗不出门”。父亲早在多年来往的瓜贩那里定下西瓜。到节气成担挑来，堆在厢房地上。中午鼾睡醒来，父亲小胖赤膊，持大菜刀，抱大瓜。我们多子女家庭，瓜大如斗也不嫌大。父亲敲敲，听听，相相，猜猜红瓢、黄瓢、皮薄、皮厚、沙不沙、熟不熟、甜不甜……这时，大小孩子围上了桌边，刀起瓜开，一声(sheng)情不自禁的唏(xi)溜(liu)。
这是半(ban)个多世纪以前(qian)，小城小康人家，盛暑的享受。
后来我居住北京，三四口小家(jia)庭，或(huo)上(shang)街或(huo)下(xia)班(ban)总记得用网兜拎个(ge)(ge)(ge)西(xi)瓜回来，守(shou)在(zai)小圆(yuan)桌这(zhei)边着操(cao)刀的，只有(you)一个(ge)(ge)(ge)三岁的女儿(er)，可是兴味不减当年(nian)。女儿(er)背心短裤，双手捧瓜，下(xia)巴淋漓，胸前湿(shi)透，洇到圆(yuan)圆(yuan)肚子(zi)(zi)(zi)。大人(ren)把切片码到她(ta)面前，告(gao)诉：慢慢地(di)吃，都是你一个(ge)(ge)(ge)人(ren)的。告(gao)诉：瓜子(zi)(zi)(zi)要(yao)吐出来，若(ruo)咽(yan)了下(xia)去，会在(zai)肚子(zi)(zi)(zi)里长(zhang)西(xi)瓜藤(teng)……
说到这(zhei)里(li)，猛然想起这(zhei)个话，是在老家大桌子边上听(ting)来(lai)的，仿佛就在昨(zuo)天。
女儿进(jin)了幼儿园，长了知识。一(yi)天吃着(zhe)瓜叫(jiao)道：“骗(pian)人！”带着(zhe)愤愤不平(ping)的样子。
大人问怎么了(le)？女儿叫(jiao)道：没有土！肚子里没有土，不会长西瓜！
大人说，也没有(you)阳光。土、阳光，还有(you)水(shui)，是万物生长必不可少的。女儿明白(bai)了，也还说“骗人”，也还是委屈的声音。
忽然女儿有了儿子狗蛋，忽听见她跟狗蛋说：“慢慢吃，小心瓜子，咽到肚子里去会长……”
这(zhei)才多久呢？刚(gang)刚(gang)受(shou)骗(pian)，又(you)去骗(pian)人(ren)，这(zhei)怎么解释？其实解释不(bu)重(zhong)要，说(shuo)(shuo)为了(le)孩子(zi)好，瓜(gua)子(zi)不(bu)能消(xiao)化(hua)。说(shuo)(shuo)为了(le)养成(cheng)细嚼慢咽(yan)，文明礼(li)貌。说(shuo)(shuo)等到孩子(zi)明白过来，就长了(le)知识……哪个说(shuo)(shuo)法也(ye)可(ke)以(yi)，都是“教育意义”。但更有“意义”的，也(ye)不(bu)一定能够传代。
这里有一种情趣。这种情趣和炎热，和长日午后，和市井人家，和和睦家庭和谐。中国人的情也好趣也好，和谐最好。
那么狗(gou)蛋日(ri)(ri)后，还(hai)会传给他的(de)孩子吗？只怕(pa)(pa)不(bu)(bu)会了。现在屋子里(li)有空调，不(bu)(bu)出汗。冰箱里(li)有奶茶有果汁。妈妈把西瓜片放到他旁边的(de)时候，连头(tou)也不(bu)(bu)回，他两眼(yan)叫(jiao)电视里(li)的(de)小神龙(long)粘住了……昔日(ri)(ri)的(de)和谐再(zai)不(bu)(bu)会有，今日(ri)(ri)的(de)和谐里(li)怕(pa)(pa)没有“西瓜”的(de)位置。“西瓜”的(de)故事(shi)究竟还(hai)不(bu)(bu)多(duo)么美。
真正的美，一旦诞生，就(jiu)不消亡。
黄昏，人静，灯下，摇篮里的孩子甜甜睡着……妈(ma)妈(ma)低声唤爸(ba)(ba)爸(ba)(ba)，看，你看，宝(bao)宝(bao)笑(xiao)了(le)。爸(ba)(ba)爸(ba)(ba)赞叹(tan)，灯花婆婆，灯花婆婆在(zai)教他微笑(xiao)……妈(ma)妈(ma)和(he)(he)爸(ba)(ba)爸(ba)(ba)怕打搅教学，沉(chen)默。一种神(shen)秘的(de)热力(li)，饱(bao)和(he)(he)身体，饱(bao)和(he)(he)屋子(zi)，饱(bao)和(he)(he)夜晚。
我小(xiao)时候(hou)见(jian)过(guo)点灯草(cao)(cao)的(de)油灯，结了豆豆似的(de)灯花，光线就暗淡了。拨(bo)拨(bo)灯草(cao)(cao)，让灯花飘飘落(luo)下……落(luo)地却糯糯地站起来一个婆婆，慈眉善目，那微笑——你欣赏(shang)蒙娜(na)丽莎(sha)就是蒙娜(na)丽莎(sha)的(de)，你喜爱荷叶(ye)母亲就是荷叶(ye)母亲的(de)。
狗蛋的妈(ma)妈(ma)没(mei)(mei)有(you)用(yong)过(guo)油灯(deng)，也没(mei)(mei)有(you)用(yong)过(guo)洋油灯(deng)。只有(you)在停电的日子里点过(guo)蜡(la)烛(zhu)，蜡(la)烛(zhu)只偶然结丁点灯(deng)花。
狗(gou)蛋(dan)(dan)很少(shao)遇见(jian)停(ting)(ting)电了，停(ting)(ting)电也只停(ting)(ting)两三个(ge)小(xiao)时，蜡烛(zhu)来不及结灯(deng)(deng)花。狗(gou)蛋(dan)(dan)只在电视里见(jian)过(guo)油灯(deng)(deng)，在小(xiao)人书(shu)里看到灯(deng)(deng)花婆(po)婆(po)的(de)故事。狗(gou)蛋(dan)(dan)还没(mei)(mei)有认字(zi)，要姥姥讲(jiang)(jiang)灯(deng)(deng)花婆(po)婆(po)。姥姥讲(jiang)(jiang)了又讲(jiang)(jiang)，后(hou)来只念(nian)(nian)小(xiao)人书(shu)上的(de)短(duan)短(duan)句子，念(nian)(nian)了又念(nian)(nian)，狗(gou)蛋(dan)(dan)一遍遍听(ting)不厌，每一个(ge)字(zi)后(hou)面都有总说(shuo)不灵清(qing)的(de)神秘(mi)。其实也是“骗人”，不过(guo)还没(mei)(mei)有一个(ge)人——不论孩子或(huo)大人，会嚷出“骗人”的(de)话(hua)来。
摇篮里的孩子还不会(hui)叫妈妈，还不大认得爸(ba)爸(ba)，难道(dao)会(hui)做梦？空白(bai)，这梦怎么个做法？灯花婆婆又通过什么去教？耄耋作家(jia)端木簇良(liang)家(jia)里的小黑猫会(hui)做梦。又怎么知(zhi)道(dao)是(shi)做了梦了？戏剧导演钟夫人断(duan)然说(shuo)道(dao)：看表情。
灯花婆(po)(po)婆(po)(po)没(mei)有(you)(you)别的职责，只(zhi)教微笑。她(ta)的专业(ye)太(tai)专了不(bu)是(shi)？同时(shi)也太(tai)广了不(bu)是(shi)？在(zai)别地别国(guo)没(mei)有(you)(you)遇(yu)见这(zhei)么(me)个(ge)专业(ye)形象不(bu)是(shi)？又(you)觉得这(zhei)个(ge)形象其实不(bu)可少不(bu)是(shi)？
灯草(cao)灯芯(xin)不(bu)(bu)能充(chong)分燃烧的(de)疙瘩，却叫灯花。灯花飘飘落地(di)(di)，一糯一糯地(di)(di)，站立起来一个婆婆，却是微笑的(de)化身。灯花年代(dai)早(zao)就(jiu)过去了，微笑永存。这个婆婆的(de)形(xing)象越遥远(yuan)，越神秘(mi)，越多(duo)义多(duo)到差(cha)不(bu)(bu)多(duo)无义，越永久。
（选自《林斤澜散文》，略(lve)有改动）
1． 【触(chu)发】请摘录文中一处内容(rong)，并写出你由此触(chu)发想到(dao)的生活经历。（3分）
2． 【赏(shang)言】散文的语言独特(te)而有味(wei)。请从下列(lie)三句话中任选(xuan)一句，按要求赏(shang)析。（3分）
A．父亲敲敲，听听，相相，猜猜红瓢、黄瓢、皮薄、皮厚、沙不沙、熟不熟、甜不甜……（从标点的角度赏析）
B．忽然女儿有了儿子(zi)(zi)(zi)狗蛋(dan)(dan)，忽听见她(ta)跟狗蛋(dan)(dan)说：“慢(man)慢(man)吃，小(xiao)心瓜子(zi)(zi)(zi)，咽到肚子(zi)(zi)(zi)里去会长(zhang)……”（从副词的角度赏析）
C．黄(huang)昏，人静，灯下(xia)，摇(yao)篮里的孩子甜甜睡着……（从句式的角度赏析）
3． 【辨读(du)】请为下面加点(dian)的(de)“和”（A．hé B．huó）选(xuan)择最确(que)切的(de)读(du)音，并(bing)结合(he)你的(de)阅(yue)读(du)体(ti)验说明理由。（3分）
这(zhei)里有一(yi)种情(qing)(qing)趣。这(zhei)种情(qing)(qing)趣和(he)炎热，和(he)长日午(wu)后，和(he)市井(jing)人家(jia)，和(he)和(he)睦(mu)家(jia)庭和(he)谐(xie)。中国人的情(qing)(qing)也(ye)好(hao)趣也(ye)好(hao)，和(he)谐(xie)最好(hao)。
4． 【解题(ti)】比较《瓜子(zi)和(he)灯花》与《西瓜和(he)灯花婆婆》两个题(ti)目，体会本文以《瓜子(zi)和(he)灯花》为题(ti)的妙处(chu)。（4分）
5． 【品意(yi)】文(wen)中说：“真正(zheng)的(de)美，一旦诞生(sheng)，就不消亡。”这(zhei)里的(de)“真正(zheng)的(de)美”是什么？依据你(ni)的(de)生(sheng)活体验，结合文(wen)章内(nei)容分析。（5分）
【参考答案】
1． 示例(li)：摘(zhai)录：这时，大(da)小孩子围上(shang)了桌边，刀起瓜开，一(yi)声情不自禁的(de)唏(xi)溜。
经历：小时(shi)(shi)候，爸爸时(shi)(shi)常抱着个大西(xi)瓜(gua)回家，“砰”的一声(sheng)，我就可以唏溜唏溜地吃了。
【完整答案收录到《散文阅读训练参考答案》（第七页No.69）】
【Doc文档收录到《2023年中考散文阅读训练题集下载》（第46份）】
【我们还为你准备了《浙江金华中考语文试题下载》】
5． 第一(yi)层：只关注文章局部信息，粗浅理解(jie)“真(zhen)正(zheng)的(de)美(mei)”。
示(shi)例一：真正的美指孩子(zi)和大人(ren)们在一起吃西瓜，讲瓜子(zi)长藤的趣闻，讲灯花婆婆的故事。
第二(er)层：能结合(he)文本(ben)(ben)内容，基本(ben)(ben)理解(jie)“真正的美”
示(shi)例二：一家人吃西(xi)瓜，女(nv)儿把(ba)“小心瓜子”的(de)提醒(xing)传下去(qu)，灯花(hua)婆(po)婆(po)教孩(hai)子学(xue)会微(wei)笑，这些故(gu)事(shi)中的(de)和谐，以及(ji)长辈(bei)对(dui)孩(hai)子的(de)爱就是真(zhen)正的(de)美，代代相传。
第(di)三层(ceng)：能(neng)整合文本内容，深刻(ke)理解“真正的美”
示(shi)例三：真正的(de)(de)美是(shi)纯净的(de)(de)真善美，与(yu)物质与(yu)形式(shi)无关，不会随时代发展而淘汰。长辈对(dui)孩子的(de)(de)关爱，灯花婆婆教给(ji)孩子的(de)(de)微笑，都饱含了最清(qing)澈的(de)(de)情感。这种美里有亲情、有期(qi)盼、有和谐、有情趣，是(shi)至真、至纯、至善的(de)(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