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的这个女人有点(dian)儿瘸。
她(ta)没有丈(zhang)(zhang)夫,丈(zhang)(zhang)夫三年前(qian)出车祸死了。她(ta)有一个女孩,七岁,今年上了小学(xue)。她(ta)原是一家阀门厂(chang)(chang)的工人,后来工厂(chang)(chang)放假,她(ta)就摆(bai)摊(tan)炸果子(zi)。一张桌(zhuo),几把椅子(zi),一张案板,十(shi)斤(jin)面。她(ta)和面很(hen)有规律,一天十(shi)斤(jin)面。用(yong)刀(dao)把面划开,用(yong)啤酒瓶子(zi)滚滚压压,再用(yong)刀(dao)切成小长(zhang)条,两条一拉一捏(nie),放进油锅里用(yong)大筷子(zi)翻动几下,眼见着果子(zi)就黄黄地酥(su)酥(su)地膨起来。
“浆子、果子、豆(dou)腐脑 儿哎——”
她(ta)喊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她知(zhi)道,她喊过(guo)一声之后,她的第一个顾客就该到了。
果然,朦胧中那(nei)个(ge)终(zhong)年一身蓝衣裤的哑(ya)男人 拖着扫帚(zhou)走(zou)过来(lai)了。
哑男(nan)人是市(shi)保洁(jie)大队(dui)(dui)红卫(wei)中队(dui)(dui)的(de)工人,负责扫这条(tiao)街。他四十几岁(sui)的(de)年纪(ji),没(mei)家没(mei)业,白天扫街,晚上回中队(dui)(dui)打更,无烟酒嗜(shi)好,爱吹(chui)口琴(qin),却(que)不识谱,死记硬背了两支(zhi)歌(ge),一支(zhi)《洪湖赤(chi)(chi)卫(wei)队(dui)(dui)》,一支(zhi)《铁(tie)道游击队(dui)(dui)》。心(xin)情(qing)好就吹(chui)“赤(chi)(chi)卫(wei)队(dui)(dui)”,心(xin)情(qing)郁闷(men)就吹(chui)“游击队(dui)(dui)”,他的(de)口琴(qin)和他形(xing)影(ying)不离(li)。
他到(dao)女(nv)人的摊上(shang)吃早点(dian),一(yi)(yi)碗(wan)豆腐(fu)脑儿,三(san)根果子,最后喝(he)一(yi)(yi)碗(wan)豆浆(jiang)。
女人说:“你很会生活(huo)。”
他抬头笑(xiao)(xiao)笑(xiao)(xiao),从口袋里掏(tao)出(chu)半截白毛巾在嘴上擦了又(you)擦。
他是一(yi)(yi)个干净人(ren),一(yi)(yi)条毛(mao)巾截成两(liang)(liang)半,两(liang)(liang)半毛(mao)巾像(xiang)两(liang)(liang)个爱脸面的女孩子(zi),一(yi)(yi)个赛(sai)一(yi)(yi)个白。
他自己洗(xi)衣(yi)服,那套不(bu)下(xia)身的衣(yi)服已经由蓝(lan)变(bian)白 ,领口(kou)袖头(tou) 都(dou)起(qi)了毛边(bian)。
同事(shi)都逗(dou)他:“搞套西服穿上,攒那些钱干(gan)啥?”
他把六个衣袋(dai)都从里往外翻出(chu)来,意(yi)思是说他没有钱。
同(tong)事就佯装去解(jie)他(ta)的(de)铺盖卷。
他竖(shu)竖(shu)眼睛,有力地伸出(chu)四个手指头(tou)。四大碰(peng)不得,东北有四大碰(peng)不得,其中之一就(jiu)有光棍儿汉的行李。
见他脸红脖子(zi)粗的样子(zi),同事们(men)开心地(di)散了。他的那些同事,都是(shi)些半大(da)岁数的老(lao)娘儿们(men),平日泼辣惯了。她们(men)和他在一起,还多了一些女人的爱护和体贴。
“一个(ge)光棍儿不(bu)易呀。”她们总这(zhei)么说。
家里有好吃(chi)的,就多带出一口。他的嘴(zui)上并不亏。
大家说:“给哑巴介绍个(ge)对(dui)象(xiang)。”
他听(ting)了,就嘿(hei)嘿(hei)地笑。
他总去(qu)那摊上(shang)吃早点,认识(shi)了女(nv)人的(de)孩(hai)(hai)子。孩(hai)(hai)子有一个好听的(de)名字,叫(jiao)金铃(ling) 。
金铃是他的知音。
周日的(de)早(zao)上,金铃不去上学,就也(ye)扎了个(ge)(ge)小围(wei)裙(qun)来(lai)帮妈(ma)妈(ma)经营。她(ta)人小脑子却(que)快,一(yi)般的(de)账难不倒(dao)她(ta)。她(ta)有(you)一(yi)双黑溜(liu)溜(liu)的(de)大眼睛,红衣红裤梳短头(tou),精神着呢(ni)(ni)。她(ta)早(zao)早(zao)地起来(lai),还(hai)有(you)点儿(er)(er)犯困(kun),到(dao)底是孩子。可一(yi)见(jian)了哑(ya)巴她(ta)的(de)神儿(er)(er)就提(ti)起来(lai)。哑(ya)巴一(yi)吃完(wan)早(zao)点,她(ta)就缠过(guo)去,一(yi)定要听(ting)个(ge)(ge)曲儿(er)(er)。听(ting)个(ge)(ge)什么(me)曲呢(ni)(ni)?当(dang)然是《洪湖(hu)赤卫队》。
这(zhei)一(yi)早,都(dou)市(shi)小街的口(kou)琴(qin)和着(zhe)远处广场上扭秧歌的锣鼓(gu)唢呐成了一(yi)种特殊的奏鸣。
金(jin)铃说:“咱(zan)要住一块儿(er)就好了(le),天(tian)天(tian) 晚上能(neng)听你吹口琴(qin)。”
孩(hai)子一(yi)句无(wu)遮挡(dang)的话,惊了两个大人。哑(ya)巴执了口琴怔(zheng)怔(zheng)地坐在那(nei)里,一(yi)口气叹得悠(you)长。
女(nv)人也是,油条在锅里(li)已经变焦变黑了(le),她拿筷子的手(shou)还静静地放(fang)在那里(li)。
孩子的话怎(zen)能当真呢(ni)!
孩子的话怎么就不能当(dang)真呢(ni)?
有的(de)时候(hou),一些骑车(che)上(shang)班的(de)人从瘸女人的(de)摊边过(guo),看了哑巴和金铃(ling)的(de)风(feng)景还(hai)说:“这三口(kou)之家的(de)日子不错嘛。”
这句(ju)话像是祝福,也像是证明,只是说的(de)人(ren)永远不会(hui)知(zhi)道被说的(de)人(ren)在(zai)(zai)想什么。或许(xu)他(ta)们也在(zai)(zai)等待。
(节选自《北(bei)方文(wen)学》2005年2期(qi))
13.下列对原(yuan)文的(de)分析和概括(kuo),不正确的(de)两项是(5分)
A.文中男(nan)女(nv)主人(ren)公的命运(yun)有着(zhe)许多相同之(zhi)处(chu),他们都(dou)生活(huo)在(zai)社(she)会底(di)层,经历了家庭变故,都(dou)能坦然面对生活(huo)。
B.哑男人在(zai)“同事(shi)佯装去解(jie)他(ta)的铺盖卷”时(shi),急得“脸(lian)红脖子粗”,并不(bu)是(shi)他(ta)不(bu)信任同事(shi),而是(shi)出于一(yi)种(zhong)忌讳。
C.哑男人(ren)的(de)同事(shi)虽然(ran)有时(shi)也会开他的(de)玩笑(xiao),但对(dui)他更多(duo)的(de)是(shi)爱护(hu)和体(ti)贴,这反(fan)映了(le)人(ren)与(yu)人(ren)之(zhi)间关(guan)系的(de)和谐。
D.“歌(ge)”是文(wen)中的(de)一个重要元素,一方(fang)面暗(an)示了哑(ya)男人(ren)内心情感的(de)变(bian)化,另一方(fang)面表明(ming)他有较高的(de)艺术素养。
E.本文叙事简洁(jie),语言平(ping)实,文笔细腻;作者(zhe)善于(yu)捕捉人物的神态与动作,借以表现他(ta)们丰(feng)富的内(nei)心(xin)世界。
14.请简要概括(kuo)“哑(ya)男人”的性格特征。(4分)
15.文中说“孩(hai)子的话怎(zen)能当(dang)真呢(ni)”,又说“孩(hai)子的话怎(zen)么就不(bu)能当(dang)真呢(ni)”。请结合全文谈谈你对这两句话的理解。(6分)
参考答案:
13.(5分(fen))AD(A.“哑男人”是“一个(ge)光棍儿(er)”,并没有“经历了(le)家庭(ting)变故”;D.“死记硬背(bei)了(le)两支歌”,未(wei)能“表明他有较高的艺(yi)术素养”。)(答对一项得(de)3分(fen),答对两项得(de)5分(fen)。)
14.(4分)勤(qin)劳朴实,率(lv)真随和(he),善良乐观,热爱生活。(意思答对即(ji)可)
15.(6分)答(da)案示(shi)例:孩子的(de)(de)话(hua)(hua)是(shi)出(chu)于对哑男(nan)人的(de)(de)好(hao)(hao)感脱口而出(chu)的(de)(de),并不代表她真正理解了大人之间的(de)(de)微妙情感,所以说“怎能当真”。但孩子无(wu)遮拦的(de)(de)话(hua)(hua)却说出(chu)了主(zhu)人公的(de)(de)心声(sheng),从全文(wen)的(de)(de)描写(xie)来看,“女人”与“哑男(nan)人”相互牵挂,以后住在一(yi)块(kuai),成(cheng)为一(yi)家人,是(shi)符合(he)生活逻辑、完全可以期待的(de)(de)。作者用反(fan)问的(de)(de)语(yu)气来肯定(ding)孩子的(de)(de)话(hua)(hua),蕴含(han)了作者的(de)(de)深切关(guan)怀与美好(hao)(hao)祝(zhu)福(f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