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海

　　忽然想到，如果把这些亮丽的男女抛到一个贫穷荒凉的地方，如果路
旁只有简陋肮脏的鸡毛小店供他们食宿，如果让他们去和那些市井阡陌中
的老百姓打交道，如果没有了汽车、手机，他们是否还会那样自信和从容？
他们是否还能活得有滋有味，情趣盎然？我想他们中的有些人，恐怕会变
得狼狈不堪，甚至充满怨气和沮丧。

　　我又想到另外一些人，他们喜欢高原雪山大漠，在那些贫瘠荒凉的地
方，他们有着特别强的生存能力，也能体验到别人难以企及的快乐。而一
旦回到都市，他们似乎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他们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他们
处理不了复杂的人际矛盾，当他们不得不为谋生而去做什么的时候，他们
感到特别痛苦。在组织化、结构化的现代社会中，他们找不到自己的活法，
似乎只有在远离都市、远离尘嚣的地方，只有去亲近大自然，去接近原始
的生活，他们才能踏实下来，获得饱满、充实的生命感觉。

　　只能生活在都市化丰裕物质环境中的人和只有在荒野才感到自如的人，
似乎都缺少了一些生命的宽容度。都市化给人们带来了生活的丰富、便捷、
热闹，但统一的上下班时间、水泥建筑构成的刚性空间轮廓、高度组织化
了的社会生活、大众传媒制造出的新潮时尚，也在消磨着人的个性和心灵
的自由。我们似乎每日每时都被这个社会在异化着，不自觉地跟着这架大
机器高速运转，变成了一颗没有生命的螺丝钉。而离开都市，离开舒适习
惯的生活，去亲近原始纯美的大自然，正是我们抵抗异化的有效手段。起
伏的群山、璀璨的星空带给人的那份内心感动，恐怕是保龄球之类人工环
境中的娱乐所没有的。

　　但我们毕竟不是鲁宾逊，我们不可能生活在荒岛上。如果我们的生命
意义只能在那样的地方得到体现，不也是一种悲哀？如果接近大自然仅仅
是对人群的一种逃避，不也是一种失败？人，作为一种不断进化的高级动
物，既需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也需要与自己的同类和谐相处；既要对高
度物质化、组织化的社会造成的异化保持警惕，又要适应社会的变革，能
在其中游刃有余，而不是与它格格不入。

　　我曾问过香港著名女探险家李乐诗，在到过包括地球三极在内的世界
各地以后，她喜欢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说她
喜欢生活在香港，因为香港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她说自己既可以穿地摊上
买来的廉价服装，也可以穿着华美的晚礼服出席盛大的宴会，一切都很自
然。

　　我想，一个只能住大饭店，或者只能住鸡毛小店的人，他的生活圈子
都是狭小的，他的人生感受也必然比较单一。而能适应不同的环境，能和
不同的人交往，无论走进五星级饭店还是鸡毛小店，都同样坦然自若；无
论是在达官贵人面前，还是在普通百姓面前，都同样不卑不亢，这样的人
才是健全的，才会拥有丰富的人生体验和多彩的精神世界，他们也会因为
这种丰富多彩而更宽容、更能理解他人和社会，内心也更丰满和充实。
（陆小娅）

　　《中国青年报》 １９９７年１０月１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