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从“母亲站起身”到“出去了”是第二部分的第三层,写自私、刻薄的杨二嫂。]
[先写回忆起的过去的杨二嫂,年轻、安分、买卖不错,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再写如今的杨二嫂一串的怪腔怪调,尖刻的语言。为了从“我”搬家中捞点东西,不惜无中生有,曲意奉迎,甚至于明目张胆地偷窃。]
[杨二嫂的(de)变化有(you)自身(shen)的(de)原因,她(ta)本不是一个(ge)规矩(ju)的(de)女子,但更重要地(di)是反映(ying)旧社会的(de)残(can)酷(ku)压(ya)榨(zha),连(lian)借色相(xiang)招(zhao)徕生(sheng)意的(de)“豆腐西施(shi)”也被(bei)挤压(ya)成了(le)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