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辛论幸臣
“臣(chen)闻鄙语曰(yue)：‘见兔而(er)(er)顾犬(quan)，未为(wei)晚也；亡羊而(er)(er)补(bu)牢(lao)，未为(wei)迟也。’臣(chen)闻昔(xi)汤、武以百里(li)昌，桀、纣(zhou)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li)，岂特百里(li)哉？（1）
“王独不(bu)(bu)见夫(fu)蜻蛉乎(hu)（2）？六足四翼，飞翔乎(hu)天地之(zhi)间，俛啄蚊(wen)虻而食(shi)之(zhi)，仰承甘露而饮之(zhi)，自以为(wei)无患，与人无争也。不(bu)(bu)知(zhi)夫(fu)五尺童子，方将(jiang)调铅胶丝（3），加(jia)己乎(hu)四仞(ren)之(zhi)上（4），而下(xia)为(wei)蝼(lou)蚁食(shi)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5）。俯(fu)噣白粒（6），仰(yang)栖(qi)茂(mao)树(shu)，鼓翅(chi)奋翼。自以为(wei)无患(huan)，与人无争(zheng)也；不知夫公子王孙(sun)，左挟(xie)弹(dan)，右摄丸，将(jiang)加(jia)己乎十仞(ren)之(zhi)上，以其类(lei)为(wei)招(zhao)（7）。昼游乎茂(mao)树(shu)，夕调乎酸咸（8），倏忽之(zhi)间(jian)，坠于公子之(zhi)手(shou)（9）。
“夫雀其(qi)小(xiao)者也，黄(huang)鹄因是以（10）。游于江海，淹乎(hu)大(da)沼，府噣(鱼卷)鲤(li)，仰啮陵衡(heng)（11），奋其(qi)六翮（12），而(er)凌清风，飘(piao)摇乎(hu)高(gao)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zheng)也。不知夫射者，方将(jiang)修其(qi)碆卢(lu)（13），治其(qi)矰(zeng)缴(jiao)（14），将(jiang)加己乎(hu)百仞之上。被礛磻（15），引微缴(jiao)，折清风而(er)抎矣（16）。故昼游乎(hu)江河(he)，夕调乎(hu)鼎鼐（17）。
“夫(fu)黄鹄其小者(zhe)也(ye)，蔡灵(ling)侯之(zhi)事因是以(yi)（18）。南游乎(hu)(hu)高(gao)陂，北陵乎(hu)(hu)巫(wu)山，饮茹溪流（19），食(shi)湘波(bo)之(zhi)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nv)，与之(zhi)驰骋乎(hu)(hu)高(gao)蔡之(zhi)中（20），而不以(yi)国家为事。不知夫(fu)子发(fa)方(fang)受命乎(hu)(hu)宣王（21），系己以(yi)朱丝(si)而见之(zhi)也(ye)。
“蔡圣侯(hou)(hou)之(zhi)(zhi)(zhi)事其小者也，君王(wang)之(zhi)(zhi)(zhi)事因是以。左州侯(hou)(hou)，右夏侯(hou)(hou)，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fan)封禄(lu)之(zhi)(zhi)(zhi)粟(su)，而(er)戴方(fang)府之(zhi)(zhi)(zhi)金，与之(zhi)(zhi)(zhi)驰骋乎云梦之(zhi)(zhi)(zhi)中(zhong)，而(er)不以天(tian)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穣侯(hou)(hou)（22）方(fang)受命乎秦王(wang)（23），（24）填(tian)黾(min)塞之(zhi)(zhi)(zhi)内，而(er)投(tou)己乎黾(min)塞之(zhi)(zhi)(zhi)外(wai)。（25）”
注释
（1）该文节选自(zi)《战国策·楚(chu)策四(si)》。庄辛，楚(chu)臣(chen)(chen)，楚(chu)庄王(wang)的后代。楚(chu)襄王(wang)，即楚(chu)顷襄王(wang)，名横，怀王(wang)之子，怀王(wang)被骗死(si)在秦(qin)国，襄王(wang)继位，“淫逸侈靡，不顾(gu)国政”，庄辛于是进谏。幸臣(chen)(chen)：君主宠(chong)爱的臣(chen)(chen)子。
（2）蜻(qing)蛉：即蜻(qing)蜓。
（3）饴：糖浆，粘汁。
（4）加：加害。仞：八(ba)尺，或说七(qi)尺。
（5）黄雀因(yin)是以：因(yin)，犹。是，此(ci)。以，通“已”，语(yu)助(zhu)词。因(yin)是以：仍然是这样啊。即(ji)不以蜻蜓为鉴。
（6）噣(zhou)：同“啄”。白粒：米。
（7）以(yi)其类为(wei)招：类，同类。招，招诱，即(ji)靶子，自身成为(wei)射击的(de)目标。
（8）调乎酸咸：用酸咸调味，指被烹煮。
（9）“倏忽”二(er)句(ju)，清(qing)王念孙认为(wei)是“后人妄加(jia)”的。
（10）黄鹄：俗名(ming)天鹅。
（11）衡：通(tong)“蘅(heng)”，水草。
（12）六翮（hé）：翅(chi)膀。翮，本指羽毛的茎，代指鸟(niao)翼(yi)。
（13）碆（bō）卢：石键(jian)。即石制箭头。卢：上了黑漆的弓(gong)。
（14）矰(zeng)(zēng)缴（zhuó）：捕鸟(niao)的用具。
（15）礛(jian)磻：被(bei)：遭，受。礛(jian)：锋利。磻：同(tong)“碆(bo)”，石镞。
（16）抎（yǔn）：同“陨”，坠落。
（17）鼎：古代烧煮食(shi)物(wu)的器具。鼐(nai)（nài）：大型的鼎。
（18）蔡(cai)灵(ling)侯：蔡(cai)国(guo)(guo)的(de)国(guo)(guo)君，名班(ban)公元前53年(nian)被楚(chu)灵(ling)王诱杀。蔡(cai)国(guo)(guo)在今河南省(sheng)上蔡(cai)县。
（19）茹溪(xi)：源出巫山，在(zai)四川省巫山县以北。
（20）高蔡：上蔡。
（21）子发：楚大夫。
（22）穣侯：魏冉，秦昭王(wang)舅父封(feng)于(yu)穰(rang)。
（23）秦王(wang)：指秦昭(zhao)王(wang)。
（24）这两句说，秦(qin)(qin)国将要用重兵(bing)进攻黾(min)塞以南(nan)，把(ba)楚王俘虏送到黾(min)塞以北却(que)秦(qin)(qin)国去。
（25）黾塞：在今河南信阳县西(xi)南平靖关(guan)，当时是楚国北部的(de)要塞。所以黾塞之内是指楚国境内，黾塞之外是指秦国。
译文
我(wo)听(ting)俗语说(shuo)：“看(kan)到兔子后，才(cai)想到呼唤猎犬(quan)捕捉。也不(bu)算(suan)太晚。在一(yi)些羊逃跑之(zhi)后，立即(ji)去(qu)补修(xiu)羊圈，也还(hai)不(bu)算(suan)太迟”。我(wo)过去(qu)听(ting)说(shuo)汤王，武王。起(qi)初只有一(yi)百多里的地方，而能够(gou)兴盛起(qi)来；桀、纣(zhou)有了天下，而免不(bu)了要(yao)灭亡。今楚国的地方虽然(ran)小(xiao)，但是(shi)截长补短(duan)，一(yi)共算(suan)起(qi)来，还(hai)有好几千里，何(he)止一(yi)百里呢(ni)？
大王您难道(dao)没看见蜻(qing)蜓么？六只(zhi)脚(jiao)，四只(zhi)翼，在(zai)天地之间盘(pan)旋飞(fei)翔，俯身(shen)捉食蚊、虻，仰头(tou)承饮甘露(lu)，它(ta)自己(ji)以为(wei)没有灾难，与哪个也不(bu)相(xiang)争了。可(ke)是没想到那五尺高的小(xiao)孩子，正要(yao)调好黏糖，粘在(zai)丝绳上，加在(zai)它(ta)身(shen)上，将(jiang)它(ta)从空中粘下(xia)来，给蚂蚁吃了。
蜻蜓的事还是(shi)其(qi)中的小事啊，黄(huang)雀也是(shi)这样。向下啄食米(mi)粒，向上(shang)栖息(xi)在树上(shang)，展(zhan)翅奋飞，它(ta)自(zi)己以(yi)为没(mei)有灾难，与哪个也不相争(zheng)了(le)。可是(shi)没(mei)想到(dao)(dao)那王孙公子，左手拿(na)着弹(dan)(dan)弓(gong)(gong)，右手按上(shang)弹(dan)(dan)丸，拉紧(jin)弓(gong)(gong)弦(xian)，要在很高的地方射击它(ta)，正(zheng)把黄(huang)雀的颈作(zuo)为弹(dan)(dan)射的目标。白天还在树上(shang)游玩，晚上(shang)被人(ren)加(jia)上(shang)酸醎的作(zuo)料做(zuo)成菜肴了(le)。顷刻间就落到(dao)(dao)了(le)公子手里。
黄雀的遭遇(yu)还(hai)是(shi)(shi)其中(zhong)(zhong)的小事啊，天鹅(e)也是(shi)(shi)这样。它(ta)在(zai)江(jiang)、海遨(ao)游，在(zai)大水(shui)池(chi)边停留休息(xi)，低(di)头啄食(shi)水(shui)中(zhong)(zhong)的鰋、鲤(li)，抬头吃菱角和水(shui)草，举起它(ta)的翅(chi)膀，驾着清风，在(zai)空中(zhong)(zhong)安详高飞，它(ta)自(zi)己以(yi)为没有(you)灾难，与哪(na)个也不相争了。可是(shi)(shi)没想到(dao)那(nei)射(she)手正准备他(ta)石制(zhi)的箭头和黑弓(gong)，整治他(ta)系有(you)生丝线的箭，要(yao)在(zai)很高很高的地方射(she)击(ji)它(ta)，它(ta)带着锐利的青石做成的箭头，拖着箭上(shang)的细丝绳，在(zai)清风中(zhong)(zhong)翻转了一下身子(zi)就(jiu)掉下来了。因(yin)此(ci)，白(bai)天在(zai)江(jiang)湖中(zhong)(zhong)遨(ao)游，晚上(shang)就(jiu)放在(zai)鼎鼐中(zhong)(zhong)烹调了。
天鹅的(de)遭(zao)遇还是(shi)其(qi)中的(de)小事啊，蔡灵侯(hou)也是(shi)这样。他(ta)(ta)南(nan)游高丘，北登巫(wu)山，在茹溪河畔饮马，吃(chi)湘江的(de)鲜鱼。他(ta)(ta)左手(shou)抱(bao)着年轻(qing)的(de)爱妾，右(you)手(shou)搂着心爱的(de)美女，和她们一起奔驰(chi)在高蔡的(de)路上，而(er)不把国家(jia)的(de)安危(wei)当(dang)作正(zheng)事。可是(shi)没想到子发(fa)正(zheng)从楚(chu)王那里接受了攻打蔡国的(de)命令，最(zui)后他(ta)(ta)自己被红绳拴上去(qu)见(jian)楚(chu)王。
蔡灵侯的(de)遭遇还是其中的(de)小事(shi)啊，君王(wang)也(ye)是这样。左边有州侯，右边有夏侯，辇车(che)后面还跟着(zhe)鄢(yan)陵(ling)君和寿灵君，吃着(zhe)由封(feng)邑(yi)进奉来的(de)粮(liang)食，载(zai)着(zhe)四方(fang)府库(ku)所(suo)供纳的(de)金银(yin)，和他们一起(qi)驾(jia)着(zhe)车(che)子奔驰在云梦的(de)路上，而不把天下国(guo)家的(de)安(an)危当作正(zheng)事(shi)，没想到穰(rang)侯魏冉正(zheng)从秦(qin)王(wang)那(nei)里接受(shou)了攻打楚国(guo)的(de)命令，陈兵(bing)在黾塞(sai)（河南省平(ping)靖关）之内，而把自己(ji)驱逐在黾塞(sai)（河南省平(ping)靖关）之外了。”
赏析
《战国策(ce)·楚(chu)(chu)策(ce)四》记载的这一(yi)段史实，讲述(shu)的是庄辛(xin)见到(dao)楚(chu)(chu)襄(xiang)王(wang)(wang)，大胆直言(yan)，规劝襄(xiang)王(wang)(wang)终(zhong)日与幸臣为伍，淫(yin)逸奢靡，不顾国政(zheng)，郢都必危。襄(xiang)王(wang)(wang)不但不听庄辛(xin)的忠言(yan)劝告，反而恶语相向，庄辛(xin)预料楚(chu)(chu)国必亡(wang)，于(yu)是避祸于(yu)赵国。秦(qin)果然攻克鄢(yan)、郢、巫、上蔡、陈之(zhi)地，襄(xiang)王(wang)(wang)流亡(wang)藏匿在城阳，楚(chu)(chu)国几(ji)乎遭到(dao)亡(wang)国之(zhi)祸。于(yu)是，楚(chu)(chu)王(wang)(wang)派人招回(hui)了庄辛(xin)。庄辛(xin)以由(you)小而大，由(you)物(wu)及人的比喻(yu)，层层深入地告诫楚(chu)(chu)襄(xiang)王(wang)(wang)为王(wang)(wang)的道(dao)理。庄辛(xin)最终(zhong)说服(fu)了楚(chu)(chu)襄(xiang)王(wang)(wang)。楚(chu)(chu)襄(xiang)王(wang)(wang)封庄辛(xin)为成陵君，并用庄辛(xin)之(zhi)计(ji)重新收复了淮北(bei)之(zhi)地。
这篇文章的(de)(de)主旨是庄辛以(yi)浅显生动、寓含深刻的(de)(de)层层比(bi)喻(yu)，以(yi)及前喻(yu)后(hou)正的(de)(de)手法，告诫楚襄王(wang)不能只图享乐，而(er)应励精图治，"以(yi)天下国家为(wei)事"，否则必(bi)将招致严重后(hou)患的(de)(de)道理(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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