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那头的父亲
卞毓(yu)方 ①人(ren)说(shuo)“有其(qi)父(fu)，必有其(qi)子”。可小时(shi)候，没人(ren)说(shuo)我(wo)长得像父(fu)亲(qin)。除了身高不及，脸(lian)型也不像，父(fu)亲(qin)的(de)(de)脸(lian)明显偏长，我(wo)的(de)(de)脸(lian)则近似于圆；五官也不像，父(fu)亲(qin)的(de)(de)线条是(shi)儒家的(de)(de)，外柔而内刚(gang)，我(wo)的(de)(de)线条却(que)是(shi)刚(gang)的(de)(de)，更准确地说(shuo)，是(shi)粗糙的(de)(de)；脾性(xing)也不像，父(fu)亲(qin)诙谐、幽默，我(wo)则木讷、无趣。
②父亲有顶礼帽，深灰色的，冠高而圆，帽檐宽大而略微翘起。我偶见父亲戴过一次，其余日子，礼帽一直放在纸盒里，纸盒搁在竹棚上。我曾无数次偷着试戴，可我的脑瓜太小，往头上一套，禁不住想起成语“沐猴而冠①”。从此只能仰望父亲高大的背影兴叹，那顶礼帽或许在竹棚上窃笑。是的，它(ta)属于魁梧、伟岸的父亲。
③夏日(ri)晚(wan)间，一(yi)(yi)帮小孩捉迷(mi)藏，玩得兴(xing)起，夜深(shen)了(le)也不(bu)归宿。这时，各家大(da)人就(jiu)会出来找(zhao)。找(zhao)着(zhe)(zhe)了(le)，还赖着(zhe)(zhe)，不(bu)肯回，大(da)人出手(shou)(shou)就(jiu)打(da)：“让(rang)你(ni)疯！让(rang)你(ni)疯！”父(fu)(fu)亲(qin)也会出来找(zhao)我(wo)，他号准我(wo)的(de)(de)(de)脉，料定我(wo)会往哪儿躲(duo)，一(yi)(yi)下子就(jiu)找(zhao)个正(zheng)着(zhe)(zhe)。见了(le)面，老远扬起右手(shou)(shou)，作狠抽狠揍状。我(wo)晓(xiao)得，那是(shi)(shi)唱(chang)戏的(de)(de)(de)胡子——假生气，父(fu)(fu)亲(qin)的(de)(de)(de)巴掌不(bu)会落下，吓唬(hu)而已。父(fu)(fu)亲(qin)从来没(mei)有(you)打(da)过(guo)(guo)我(wo)，也没(mei)有(you)打(da)过(guo)(guo)弟(di)(di)(di)弟(di)(di)(di)。四(si)弟(di)(di)(di)生性顽(wan)皮，走路总是(shi)(shi)乱跑乱撞，一(yi)(yi)不(bu)小心，不(bu)是(shi)(shi)把墙角的(de)(de)(de)暖瓶(ping)踢倒了(le)，就(jiu)是(shi)(shi)把桌上(shang)的(de)(de)(de)酱油(you)瓶(ping)碰翻了(le)……然(ran)而父(fu)(fu)亲(qin)对四(si)弟(di)(di)(di)的(de)(de)(de)“劣(lie)行”没(mei)有(you)呵(he)斥，只是(shi)(shi)温和劝诫。他有(you)一(yi)(yi)句挂(gua)在(zai)嘴(zui)边的(de)(de)(de)话：“牛大(da)自耕田。”因此，对一(yi)(yi)时过(guo)(guo)错无须责打(da)，重(zhong)在(zai)以身(shen)作则，言传身(shen)教。果(guo)然(ran)，四(si)弟(di)(di)(di)上(shang)学后(hou)，各方面表(biao)现(xian)皆优。
④父(fu)亲(qin)在家里(li)，从来不发脾气；对(dui)外人，更是(shi)笑颜相对(dui)，真(zhen)诚相待。父(fu)亲(qin)对(dui)邻(lin)(lin)(lin)里(li)关系(xi)是(shi)看(kan)得很重(zhong)的，“行要好伴(ban)，住要好邻(lin)(lin)(lin)”“恼个邻(lin)(lin)(lin)居(ju)瞎只(zhi)眼”是(shi)他(ta)的口头(tou)禅。因此(ci)，远近邻(lin)(lin)(lin)居(ju)都(dou)非常敬重(zhong)父(fu)亲(qin)。
⑤为人处世，父亲常讲，宰相肚里(li)能(neng)撑船(chuan)，小(xiao)肚鸡肠成(cheng)不了大事。他(ta)跟我讲过一个故(gu)事，特(te)别强调，是祖上传下来(lai)的(de)。
⑥这个(ge)(ge)故(gu)事叫“秦穆饮盗马(ma)(ma)”。秦穆公丢了几匹(pi)马(ma)(ma)，派负(fu)责(ze)养马(ma)(ma)的官(guan)(guan)员去找(zhao)。官(guan)(guan)员回(hui)(hui)报：“马(ma)(ma)儿(er)已(yi)经(jing)被三百(bai)多个(ge)(ge)农(nong)夫杀(sha)了分吃，我把这帮(bang)不(bu)知好歹的家(jia)伙统统抓了来(lai)，国(guo)君您看如何处治！”秦穆公说：“别，别，哪儿(er)能因为几匹(pi)马(ma)(ma)，就把这么多百(bai)姓(xing)都(dou)抓起(qi)来(lai)呢？我听说马(ma)(ma)肉不(bu)是寻常食(shi)物，吃它时必须喝点儿(er)酒，否则(ze)会伤肠(chang)胃。赶紧给每人都(dou)喝点儿(er)酒吧(ba)，然后(hou)放(fang)他们回(hui)(hui)家(jia)。”三年后(hou)，秦国(guo)与晋国(guo)爆发(fa)战争。秦穆公被围，身(shen)负(fu)重伤。节骨(gu)眼上，那三百(bai)个(ge)(ge)农(nong)夫赶了来(lai)，舍命将秦穆公救(jiu)出。
⑦这个故事(shi)，令(ling)我想到祖父(fu)(fu)的(de)待人接物，原来这是“家学(xue)”。祖上传下(xia)(xia)来的(de)还(hai)有诸多(duo)(duo)。竹棚上，在礼帽盒的(de)旁边，还(hai)搁着(zhe)一根(gen)扁担。这也是文物级的(de)古董，串(chuan)联着(zhe)父(fu)(fu)亲前半(ban)生的(de)许多(duo)(duo)故事(shi)。父(fu)(fu)亲说，这扁担是曾祖父(fu)(fu)留(liu)下(xia)(xia)的(de)。祖父(fu)(fu)用过，父(fu)(fu)亲接过。
⑧父亲还说，自己去上海打工，在码头上装货卸货，用的也是它。船与码头之间，搭着一尺宽的跳板，挑着担子走在上面，没经验的，腿会发抖，一不小心，就会栽下河。经验从哪里来？练呀。巷子里放几条长板凳，连在一起，权当跳板。徒手走，挑着担子走，闭了眼睛走，练腿劲，练胆量。
⑨后来，我(wo)去(qu)(qu)北京念(nian)大学，因事(shi)陷入(ru)困境，我(wo)写(xie)信给父亲(qin)，说不想(xiang)念(nian)书了，干脆回家(jia)种(zhong)田(tian)。父亲(qin)回信：“人都有(you)七灾(zai)八难(nan)，捆起来经住打，牙打碎了往(wang)肚子(zi)里咽，挺一挺就(jiu)过去(qu)(qu)了。大丈夫(fu)要能(neng)伸能(neng)屈，一根扁担(dan)能(neng)睡三个人，天无绝人之路。”
⑩“一根(gen)扁担能睡(shui)三个人(ren)”，这(zhei)句话给了(le)我力量。我后来遇到(dao)过更(geng)大的苦(ku)境、逆境，也都是(shi)凭了(le)这(zhei)种信念(nian)，咬牙度过。
⑪晚岁揽镜，发现(xian)我和(he)父(fu)(fu)亲(qin)(qin)竟然(ran)有几分(fen)相像，而且(qie)是(shi)(shi)愈老(lao)愈挂相。当初为(wei)什么觉得不像呢？这(zhei)是(shi)(shi)因为(wei)，那时我面(mian)对(dui)的(de)是(shi)(shi)父(fu)(fu)亲(qin)(qin)的(de)不惑之(zhi)(zhi)年(nian)或天(tian)命之(zhi)(zhi)秋(qiu)，以(yi)我之(zhi)(zhi)稚(zhi)嫩，去(qu)比照岁月的(de)沧桑，当然(ran)是(shi)(shi)合不上辙的(de)。如今我已迈入耄耋，五官(guan)逐渐(jian)向父(fu)(fu)亲(qin)(qin)趋同，总归是(shi)(shi)基因相承，血浓于水，繁华落尽，露了本色。
⑫岁月是一根长长的扁担，父亲在那头，我在这头。
（节选自《光(guang)明日(ri)报》，有删改(gai)）
[注]①沐猴而冠：沐猴（猕猴）戴帽子，装成人的样子。比喻表(biao)面上装(zhuang)扮得像(xiang)个人物，而实际(ji)并不像(xiang)。
1． 本文是一篇回忆(yi)性散文。文章写(xie)了(le)父亲对(dui)“我”言传身教的(de)哪几件事？请简要概括。（5分）
2． 下列对文章(zhang)的(de)理解与分析(xi)，不正(zheng)确的(de)一项(xiang)是（ ）
A．文章第(di)①段写父亲五官的(de)线条是(shi)“外柔(rou)而内刚”，联系全文可以(yi)体(ti)会到(dao)，这也(ye)是(shi)父亲为人处世(shi)的(de)特点(dian)。
B．文(wen)章第(di)②段画(hua)线的句子“那(nei)顶礼帽(mao)或许在竹棚上窃笑”，运用拟人，写(xie)出了礼帽(mao)像父(fu)亲一样对我嘲笑。
C．文章开头写“我(wo)不像父(fu)亲”，第(di)⑪段又写“我(wo)逐渐像父(fu)亲”，不仅首尾(wei)呼应，构思巧妙，而(er)且意味(wei)深长(zhang)。
D．本文善用俗(su)语，例如(ru)，“牛大自耕田”“行要好伴，住要好邻”等，使文章读(du)起来通俗(su)易懂，耐人寻味。
3． 文(wen)章第⑥段(duan)用较大篇幅写了“秦穆饮盗马”的(de)故事，你认为作者的(de)用意是什么(me)？（3分）
4． 请任(ren)选一个角度，赏析(xi)文(wen)章第⑧段(duan)中(zhong)画(hua)线的(de)句子。（3分）
徒(tu)手走，挑着担子走，闭了眼(yan)睛走，练腿劲，练胆量(liang)。
5． 文(wen)(wen)章结尾的句子含义丰(feng)富，请(qing)结合文(wen)(wen)章内(nei)容谈谈你的理(li)解(jie)。（4分）
岁月是一根长长的扁担，父亲在那(nei)头(tou)，我在这头(tou)。
【参考答案】
1． 父(fu)(fu)亲佯装打“我(wo)”、父(fu)(fu)亲对四弟的(de)“劣(lie)行”视若无睹、父(fu)(fu)亲给(ji)“我(wo)”讲故事、父(fu)(fu)亲去(qu)上海(hai)码(ma)头装货卸(xie)货、父(fu)(fu)亲回信鼓励“我(wo)”。
5． 父(fu)亲(qin)以身作则、言传身教(jiao)。父(fu)亲(qin)重视家(jia)风(feng)传承。家(jia)中保留着曾祖(zu)父(fu)用(yong)过的(de)扁担，它见证过父(fu)辈的(de)成长(zhang)与坚持，父(fu)亲(qin)又用(yong)“一根扁担能睡(shui)三个人(ren)”鼓(gu)励“我”像父(fu)辈一样不怕困难。随着岁月的(de)流逝，对作者(zhe)的(de)成长(zhang)有着潜移默化(hua)的(de)影(ying)响。作者(zhe)明白了自(zi)己(ji)的(de)责(ze)任(ren)和担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