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简说：孔子11—42岁(sui)，鲁(lu)(lu)昭公(gong)在位(wei)，执政(zheng)者（相当于国(guo)相一职(zhi)）是季(ji)氏家(jia)族的季(ji)平子(zi)(zi)，实际政(zheng)权越来越移到季(ji)氏家(jia)族的陪臣阳(yang)货(huo)手中。孔(kong)(kong)子(zi)(zi)43岁(sui)时(shi)，鲁(lu)(lu)定公(gong)即(ji)位(wei)，稍前，季(ji)桓子(zi)(zi)接(jie)替季(ji)平子(zi)(zi)执政(zheng)，此时(shi)阳(yang)货(huo)权力越大。孔(kong)(kong)子(zi)(zi)47岁(sui)时(shi)，发生阳(yang)货(huo)送(song)孔(kong)(kong)子(zi)(zi)猪(zhu)豚并邀孔(kong)(kong)子(zi)(zi)出山之事，一心想出仕，但始终未(wei)被鲁(lu)(lu)国(guo)国(guo)君与大夫重用的孔(kong)(kong)子(zi)(zi)虽表面诺诺而毕竟未(wei)从(cong)。】
作为(wei)一个封建礼法（即周(zhou)朝(chao)礼制）方(fang)面的(de)大行(xing)家，孔子在(zai)名声雀(que)起，但齐(qi)景公心动而(er)终(zhong)于(yu)未(wei)能重用的(de)情况(kuang)下(xia)，他在(zai)做什么(me)？想什么(me)？
除了完(wan)全(quan)可以想(xiang)像的继续好(hao)学不(bu)止，不(bu)断进(jin)境之(zhi)外，事(shi)(shi)实上孔子在这一(yi)阶(jie)段里所做的，就是教(jiao)育(yu)门徒和等候(hou)出仕这两(liang)件事(shi)(shi)。
从孔子(zi)的生(sheng)平来(lai)看，无论从孔子(zi)少年有(you)“有(you)志于(yu)学(xue)、复(fu)兴(xing)家族(zu)”之志，还(hai)是三十以后以知礼而闻于(yu)诸侯，立(li)于(yu)世间(jian)，孔子(zi)此(ci)时(shi)都还(hai)只是一个未获真正意(yi)义上(shang)的成功的“贤人”。用我(wo)们今天的话说，就(jiu)是孔子(zi)既没有(you)机(ji)会证(zheng)明(ming)自己，也没有(you)机(ji)会检验自己，更谈不上(shang)真正意(yi)义上(shang)的“闻”或者(zhe)“达”。
我(wo)们这(zhei)样(yang)说(shuo)，当然(ran)不是说(shuo)孔(kong)(kong)子(zi)(zi)(zi)从(cong)政，就是为了让(rang)家(jia)(jia)(jia)族扬(yang)名，但我(wo)们若知孔(kong)(kong)子(zi)(zi)(zi)儒(ru)(ru)学真谛，又怎(zen)么会把这(zhei)个因素排除在外，而用不切人(ren)情的(de)(de)玄(xuan)虚之(zhi)理来神化先哲(zhe)呢？也就是说(shuo)，为家(jia)(jia)(jia)为国为义为礼，在孔(kong)(kong)子(zi)(zi)(zi)那里乃是一个不可(ke)分割的(de)(de)整体。当然(ran)，已欲达而达人(ren)，推己(ji)以及(ji)人(ren)，孔(kong)(kong)子(zi)(zi)(zi)最(zui)终会把从(cong)仕(shi)的(de)(de)目(mu)的(de)(de)，定在“社会正(zheng)义”上。在后来孔(kong)(kong)子(zi)(zi)(zi)面对荷蓧丈(zhang)人(ren)的(de)(de)质(zhi)疑(yi)时(shi)的(de)(de)回答（由子(zi)(zi)(zi)路传话，而且这(zhei)话说(shuo)得确实(shi)没有孔(kong)(kong)子(zi)(zi)(zi)那样(yang)精妙）中，我(wo)们可(ke)以读(du)到儒(ru)(ru)家(jia)(jia)(jia)徒(tu)的(de)(de)从(cong)仕(shi)之(zhi)目(mu)的(de)(de)：
18.7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如果不对孔子生平经历及其内在思(si)路(lu)作一清(qing)理，纵(zong)观(guan)整部(bu)《论(lun)(lun)语(yu)(yu)》，我们甚至(zhi)会得(de)出(chu)“孔子一心(xin)所(suo)(suo)想就是做官”这(zhei)样偏颇的(de)(de)结论(lun)(lun)来，但之所(suo)(suo)以有人会作这(zhei)样的(de)(de)误读，就是因为整部(bu)《论(lun)(lun)语(yu)(yu)》中，孔子从仕之心(xin)的(de)(de)急切，关于从仕从政的(de)(de)话题，确(que)实在份量(liang)上足(zu)够(gou)多，而(er)且孔子于此(ci)，往往显得(de)有些急迫。
确实(shi)，对古人(ren)而言(yan)，三(san)(san)十(shi)(shi)多岁已经(jing)算是(shi)年(nian)纪不小。但(dan)孔子(zi)在三(san)(san)十(shi)(shi)余岁闻名(ming)于大夫、诸侯之后(hou)，却一直(zhi)没(mei)有获得出仕(shi)的机会。而对当(dang)(dang)时（指这个年(nian)龄）的孔子(zi)来说，如果最终(zhong)不能出仕(shi)，这几乎(hu)就(jiu)是(shi)致命的打击，因为他(ta)的抱(bao)负，在当(dang)(dang)时的他(ta)看来，似(si)乎(hu)完全地寄托于政治之上。
所以我们完全可(ke)以说，“出(chu)仕”是孔子当时的梦(meng)想，而在不(bu)正义的情况下出(chu)仕，对从未有(you)过机会的孔子来说就成了一种“致命(ming)的诱惑”。
在《论语》中有三次记录(lu)孔子受(shou)到这种诱惑的(de)事件，可惜(xi)史(shi)料(liao)未全，我(wo)(wo)们(men)大都不(bu)能(neng)(neng)确(que)凿地知道它们(men)究竟发生(sheng)在哪一(yi)年。后(hou)世(shi)拼凑出来的(de)年谱，因为证据不(bu)确(que)凿，我(wo)(wo)们(men)也只(zhi)能(neng)(neng)权作参考了(le)。
最能表(biao)达孔子所经受的(de)这种诱惑时的(de)内(nei)心思想(xiang)的(de)，是公山(shan)弗扰所召唤孔子的(de)一(yi)次：
17.5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
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费，是(shi)(shi)鲁(lu)国最有(you)权力的(de)(de)季氏所拥有(you)的(de)(de)城(cheng)邑。公山(shan)弗(fu)扰(rao)据费城(cheng)而叛自(zi)(zi)(zi)己的(de)(de)主公季氏，这当然是(shi)(shi)违背正义(yi)的(de)(de)。所以当孔子心下(xia)犹豫想要前(qian)往时，子路就(jiu)不高(gao)兴了(le)，觉得想要出仕(shi)也(ye)不至于去帮公山(shan)氏啊。而孔子自(zi)(zi)(zi)我(wo)辩(bian)解(jie)说：“难道我(wo)会让(rang)人家白(bai)白(bai)召我(wo)吗？真要有(you)人起用我(wo)，我(wo)也(ye)许能(neng)够让(rang)那地(di)方像(xiang)东(dong)周一样成(cheng)为(wei)礼仪之邦啊。”这最后一句话有(you)不同(tong)的(de)(de)解(jie)释，但(dan)意义(yi)是(shi)(shi)基本明显的(de)(de)，就(jiu)是(shi)(shi)孔子认为(wei)，自(zi)(zi)(zi)己毕竟(jing)是(shi)(shi)为(wei)周礼的(de)(de)复(fu)兴而去的(de)(de)，只(zhi)要自(zi)(zi)(zi)己获得机(ji)会，那么礼乐与社会正义(yi)也(ye)就(jiu)可能(neng)随自(zi)(zi)(zi)己的(de)(de)出仕(shi)而到来。
但问题(ti)在于，如果政治权(quan)力的(de)(de)获得途径(jing)本(ben)身是(shi)不合(he)法的(de)(de)，是(shi)非正(zheng)义(yi)的(de)(de)，你又(you)(you)在多(duo)大(da)程度上能够保(bao)证它以后能够是(shi)正(zheng)义(yi)的(de)(de)？更重要的(de)(de)是(shi)，孔子心里(li)也未尝不明白，如果君(jun)主（或当政者）本(ben)身是(shi)不义(yi)之(zhi)人(ren)，那么自(zi)己的(de)(de)理想又(you)(you)怎么可能在他的(de)(de)手下实现呢？
16.2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这段话(hua)对孔(kong)子(zi)的政治哲学意义重大，这也是(shi)(shi)孔(kong)子(zi)尊天子(zi)而抑诸侯，更不(bu)(bu)必说警惕大夫(fu)、陪臣的权力(li)的原因。放在孔(kong)子(zi)当时，周敬王(wang)就是(shi)(shi)天子(zi)，鲁昭(zhao)公(gong)是(shi)(shi)诸侯，季桓子(zi)是(shi)(shi)大夫(fu)，阳货、公(gong)山(shan)不(bu)(bu)扰就是(shi)(shi)陪臣。
陪(pei)臣执政，是末世征象，它(ta)只会加剧社会的(de)混(hun)乱。但问题在(zai)于，实际的(de)政治权力已经到了(le)陪(pei)臣手中(zhong)(zhong)，孔子若想(xiang)实现自(zi)己的(de)理(li)想(xiang)，似乎舍此没有(you)别(bie)的(de)途径。所(suo)以这(zhei)种诱惑想(xiang)必一(yi)定(ding)深刻(ke)地困扰着(zhe)孔子，在(zai)据说发生(sheng)在(zai)更后来（有(you)些资料显示(shi)以下一(yi)则可能发生(sheng)在(zai)孔子六(liu)十岁之(zhi)后）的(de)佛肸(xi)召(zhao)孔子中(zhong)(zhong)，我们又(you)一(yi)次(ci)读到了(le)这(zhei)样的(de)孔子之(zhi)惑：
17.7佛肸召，子欲往。
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显然这里孔子(zi)(zi)的话语也只是(shi)自我辩解(jie)而(er)已，因(yin)为孔子(zi)(zi)自己清楚地(di)知道：
14.1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但这里他却(que)辩护说，要(yao)磨而不磷才(cai)是坚，涅而不缁才(cai)是白(bai)，而且自己毕竟不是挂在上面中看不足食的(de)匏(pao)瓜啊。孔子求(qiu)仕或者(zhe)说获(huo)得实现理想(xiang)的(de)机(ji)会的(de)心情之(zhi)急切由(you)此可见一斑。
后世儒者多为孔(kong)子(zi)(zi)辩(bian)护，说佛(fo)肸据中牟而叛，是(shi)抵抗赵简子(zi)(zi)的(de)吞并，这也许是(shi)事(shi)实，但是(shi)依据子(zi)(zi)路和孔(kong)子(zi)(zi)的(de)对答，孔(kong)子(zi)(zi)并没有替佛(fo)肸辩(bian)护，想(xiang)必(bi)更可能的(de)情况是(shi)佛(fo)肸政(zheng)治的(de)不合法(fa)与非(fei)正义，是(shi)确凿(zao)无疑且无法(fa)辩(bian)护的(de)。
但孔子(zi)并非是一个执古(gu)不化(hua)的(de)迂腐(fu)者(zhe)，在他评论有(you)争议的(de)人物管仲(zhong)时，就可以看出孔子(zi)对仁(ren)或正义(yi)的(de)理(li)解，比弟子(zi)们要来得圆融、通透：
14．16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14．17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9．30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从上(shang)面引文的最(zui)后一则中，我们可(ke)以发现，有(you)原(yuan)则的“权(quan)”，是(shi)(shi)孔子(zi)(zi)(zi)极为欣赏(shang)的，而执泥不化，自以为有(you)原(yuan)则，在孔子(zi)(zi)(zi)看来却是(shi)(shi)毕竟还不是(shi)(shi)最(zui)高(gao)的境(jing)界。不过孔子(zi)(zi)(zi)最(zui)终未依(yi)附任何(he)一个叛乱或有(you)叛心的陪臣，只(zhi)怕是(shi)(shi)他确实意识到(dao)，如果这样(yang)做(zuo)，可(ke)能自己所(suo)信守的原(yuan)则就会(hui)成为空(kong)洞的幌子(zi)(zi)(zi)了。
我(wo)曾疑问佛(fo)(fo)肸(xi)召孔子(zi)(zi)(zi)这个(ge)故事(shi)可能会(hui)发(fa)生(sheng)在(zai)什么时(shi)候，因(yin)为依据孔子(zi)(zi)(zi)自述也罢，以及孔子(zi)(zi)(zi)思想的(de)进展来(lai)看，六十岁(sui)后(hou)的(de)孔子(zi)(zi)(zi)，似乎已经(jing)不(bu)会(hui)因(yin)为一个(ge)小小的(de)非法获取政权的(de)邑宰召唤而这样急切(qie)的(de)。或(huo)许佛(fo)(fo)肸(xi)真的(de)情有可原(yuan)，或(huo)许故事(shi)发(fa)生(sheng)的(de)时(shi)间应该在(zai)孔子(zi)(zi)(zi)出(chu)仕鲁国中都宰之前(qian)，再或(huo)许，是孔子(zi)(zi)(zi)求仕之心竟(jing)然在(zai)不(bu)惑之后(hou)，仍然难免时(shi)有心动罢。历史茫远，我(wo)们已经(jing)不(bu)可再获得(de)那确凿(zao)的(de)证(zheng)据了(le)。
但是在《论语》中有一件更为(wei)确凿的事情(qing)，可以(yi)表明(ming)孔子(zi)当时(shi)更为(wei)坚定(ding)的政(zheng)治思想的。这(zhei)件事发生在鲁国，据说(shuo)是孔子(zi)四十八(ba)岁的时(shi)候(hou)：
17．1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
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
遇诸途。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三(san)恒霸占(zhan)着(zhe)鲁国(guo)的(de)政权，季氏又在三(san)恒中权势第一。而阳货（据说也是三(san)恒子(zi)(zi)孙，系(xi)孟孙氏一族），又以季氏陪臣(chen)的(de)身(shen)份(fen)，逐渐获得了(le)鲁国(guo)实际的(de)权力。这时候(hou)孔子(zi)(zi)尚未入仕，没有任(ren)何身(shen)份(fen)地(di)位，所以阳货以大臣(chen)的(de)身(shen)份(fen)，居高临下(xia)地(di)教(jiao)育(yu)孔子(zi)(zi)，要他看(kan)准时机，为(wei)自己服务。
但孔(kong)子先是不肯去见(jian)，在不得已循礼节去回访阳(yang)(yang)货(huo)时，又(you)趁阳(yang)(yang)货(huo)不在而前往。在意外相逢的时候，孔(kong)子一(yi)方面(mian)信守自己(ji)“畏(wei)大人”的原则(ze)，唯唯诺(nuo)诺(nuo)，另一(yi)方面(mian)却终于未仕于阳(yang)(yang)货(huo)手下。
我相信，对孔子而言，当时人生最大之困惑，就是在没有机会展现身手的时候，该不该在不正当的政权中出仕？或者如后来“子见南子”的故事那样，该不该由不正当的手段而获得出仕的机会？而孔子说自己“四十不惑”，也许指的就是他在这十多年的思考、挣扎之中，最终领悟到真谛吧。
在后来经历了更多的人生之后，孔子还将有更高的领悟，到那时，孔子将意识到“政”与“学”浑然一体的真谛：
2．21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至于孔子的仁学系统，它成熟于何时，什么时候起，孔子的学问逐渐地由“礼”为中心，演进为以“仁”为中心？或者说什么时候，一个原本只具备约束义的“仁”，渐渐地成为具有丰富精神内蕴的，更为积极开拓的“仁”？这种思想的转变，当然可以说是孔子思想的最大价值，但是我相信，这种思想的成熟，总会与孔子的人生息息相关，或者说，它总是孔子生命叙事的自然结果。作为孔子至高境界的仁学思想，我想应该始形成于孔子四十至五十这段时间，而真正成熟于五十岁出仕而失败后的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