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43
1.皖北原野上六月的皖北已是热风扑面,曾国藩骑在马上在卢六所带的卫队的保卫下向安庆进发,他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
章寿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马队快到安庆时,他对主帅说:“我好像从一场噩梦中刚刚醒来,陈玉成和那个曾晚妹真是天下奇人……从前我以为造反的人都是穷乡僻壤的刁民,都是人间的渣滓,看来,不能二概而论啊。”
曾国藩冷笑一声:“自视上流的人群里,人之渣滓还少吗?”
章寿麟突然问:“这会不会影响曾大人今后对长毛手软?”
曾国藩捻须而笑道:“这是两回事,在人格上我敬重某个人,可在战场上仍然是死敌,何谈手软?”
他当然不手软,就在他刚刚进了安庆的署衙时,他得到了报告,他的最小的弟弟曾贞干从南京前线回来说:“疾疫在营中流行,太厉害了,每天都死人,鲍超营中,一天能抬出十多个死人。”曾国葆已改名曾贞干了。
曾国藩心急如焚,他说:“这样下去,你们何时才能发动攻势?等到长毛从苏浙一带调来重兵,你们不是要腹背受敌吗?老九有没有撤的意思?”
曾贞干说:“他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肯撤。”
曾国藩说:“老九总是急功近利。”
曾贞干说:“他让我来取两万两银子,他说,越是不景气,越要多发银子才行。”
曾国藩说:“我又不开钱庄,他只知道伸手要银子。”
曾贞干说:“大哥不想给吗?”
“银子又不是我的,本来是用于军饷的,怎么不给?”曾国藩说,“你要把好通安庆的水道,万一叫长毛切断了,你们可就完了。”
2.颖州城外葱翠的山,绵密的竹林,一弯小河围着小山环流而去。就在这座与半山庵相望的山坡上,堆起了陈玉成和曾晚妹的大坟。
仪美挎着一篮子鲜花来到墓前时,发现从上到下,已见不到一块黄土,全被鲜花铺满了。
仪美呆呆地看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一篮子鲜花也供奉在坟头,然后坐下去,她从怀里掏出那块她送给陈玉成的打簧表,这是她从陈玉成的遗体上找到的。此时她把打簧表挂在了墓碑上,她听到的表声是那么响亮……
她扑在坟头呜呜咽咽痛哭起来。死,连接着天上人间,而她心中的佛祖却不能让她沟通那看不见的冥冥世界。
3.上海英国驻军海军司令部(一八六二年六月一日)
海军司令正在召集部将开会,他说:“普鲁斯公使传达了女王和大英帝国的命令,我们必须马上结束我们对太平天国的中立政策。”
洋枪队长华尔说:“早该这样,我们不能总是以雇佣军的方式出现。”
副统领法尔斯德说:“现在太平天国不顾一切地要打上海,我们就会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们不再保证不攻打各通商口岸,也不赔偿英国侨民的损失,大清朝廷在《北京条约})里又给了我们那么多好处,我们理应帮助清政府打太平军!”
何伯说:“他们的咸丰皇帝活着的时候,是不愿意我们插手的,被处死的肃顺是个强硬派!曾国藩这人想独占全功,也不希望我们染指。咸丰死了,恭亲王是我们的朋友,西太后也听他的,我们不会白白帮他,我们必能得到更加丰厚的报答。巴夏礼说得对,我们主要不是为了清帝国的利益,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哪个朝廷统治中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谁给我们的利益多。七月七日,外交大臣告诉我们,不能搞亏本交易。”
华尔说:“这个李鸿章比从前的杨文定、何桂清、薛焕更信任我们。我们现在上海一共有多少兵可用?”
何伯答:“两千五百。”
华尔说:“加上我招募的,可凑到四千人,但我仍然觉得兵力太少。将来洋枪队里可招中国兵,由英国军官带。”
何伯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为了英国的利益,我们必须动手了,我们要与法国兵合作,保住上海,决不能让太平天国打进来!”
法尔斯德问:“李鸿章希望洋枪队归他配属,实际上是他的私人雇佣军,我们政府有什么指令?”
“你们算民间,”何伯说,“这次英国正规军队要介入了,不同一般。有你们这支雇佣军在,在不利的时候,可推到你们身上,大英帝国可进可退。”
法尔斯德说:“明白了。”
4上海外围松江(一八六二年六月一日)
战斗异常激烈。
谭绍光率军与英国华尔的洋枪队展开激烈的战斗。
吉庆元赶到指挥所向谭绍光说:“上海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法国海军司令卜罗德动手了,他们出动海陆军九百余人防守租界,法军九百人防守法租界和上海县城,不只是华尔的洋枪队对付我们了。”
谭绍光说:“哼,什么友好啊,中立呀!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打,坚决打,凡是阻碍我太平军、攻占我中国领土的,不管什么人,都是敌人,坚决打!”
吉庆元说:“好,我从南汇往里攻,忠二殿下李容发从青浦打,你从王家寺攻宝山!”
5.长春宫西太后问恭亲王奕沂:“怎么着,长毛攻打上海了?”
奕沂答:“是这样。”
西太后:“英国人、法国人是个什么德性啊?他们也该吃点苦头了。好处也捞足了,一个《北京条约》,他们都多占了不少便宜,这回怎么样啊?”
奕诉说:“我已与英法的公使谈好了,他们出兵,帮我们灭长毛。这不是动手了吗?”
“早该这样,”西太后说,“不过,我心里可总是不落底,万一他们帮咱打败了长毛,仗着有功,又欺侮咱们怎么办?那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了吗?”
奕诉说:“我早想好了。太后您想啊,固然洋人、长毛都是祸患,可两害相权取其轻,长毛更可怕。长毛打出的旗号就是灭我大清用阿是要从根上砍倒咱这棵大树呀!洋人呢?洋人就不同了,他们不过是逼咱们多开几个通商口岸,多做点买卖,多几个租界,多捞点银子,他们离咱这几万里,总不能把家搬来吧?他们占多大便宜也不会灭咱大清的。”
“这我明白。”西太后说,“家奴比外人要恶、要狠。”
“正是。”奕诉说,“李鸿章一到江苏任上,马上和洋人洋枪队联上手了,这人果然头脑灵活,走到头里去了。”
西太后说:“颁上谕给李鸿章,叫他告诉洋人,只要他们真心实意帮咱灭了长毛,什么都好说,不就是多开几个租界吗?中国这么大的地方,赏他们点,也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奕诉说:“是。”
6.天京仪凤门外洪仁玕、傅善祥等人站在城楼上,望着一队车仗驶近城门。
洪仁玕对傅善祥说:“不对呀,没有忠王旗号,他没回来?”
傅善祥忧虑地说:“天王为解湘军之围,严诏李秀成‘追救京城’,否则要正国法,他现在公然违旨,这事不好办了。”
洪仁玕:一他有他的道理。他认为湘军初到,敌势方锐,回救天京也不见得奏效,前几天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来。“
这时车仗来到城下,是李秀成的弟弟李容发上前来打话:“禀干王,奉忠王之命,我已将忠王老母亲以下家眷六十余口尽数从苏州护送回天京,交与天王我主为信,以表其愚忠。不马上回救天京,一是要等敌人疲惫乏粮后再攻为宜,二则攻上海、打洋人事急,洋人动手了,这次比去年更烈,实在分不出兵来,待打下上海马上回兵。”
洪仁玕看了傅善祥一眼。
傅善祥道:“这个李秀成啊,把家口拿来当人质了。”
洪仁玕:“足见其一片忠心。”他下令:“开城门,放忠王家眷人城。”
城门开启,吱吱呀呀一片响。
7.上海青浦、松江之间战区(一八六二年六月七日)
谭绍光指挥部队猛攻上海。这时他的旗号已是“殿前斩曲留直顶天扶朝纲慕王谭”了。
在阵地上,听王炳文对他说:“天京危机,忠王一再调我们回去。”
慕王说:“上海指日可下,不打下来可惜了。忠王不是把一家老少送回天京当人质了吗?天王该体谅忠王的一片忠心了。”
这时英、法军队在何伯、华尔、法尔斯德、卜罗德等人率领下向外反攻。
炮火十分激烈,太平军的火枪队冒着弹雨向前挺进。
8.上海新桥李鸿章驻地炮声隆隆,屋顶漏土。
李鸿章在屋中走来走去,对部下程学启说:“叫英法联军过来支援我们一下,让他们把海上的兵船也开上来。”
程学启说:“长毛攻势凌厉,都打到法华寺、徐家汇、九里桥了,洋人也有点怕了。而且,我去找何伯交涉,他又狮子大开口,要把现在的租界扩大一倍。”
李鸿章说:“只要他们不提出在北京弄一块租界就行。两宫太后和恭亲王的心思我已摸透了,洋人要你钱,长毛要你命,现在是舍钱不舍命的时候,我们只求战功,管他别的什么?”
程学启:“这就好办了,我再去找何伯,多给他甜头。”
李鸿章点点头。
9.松江城中外面枪炮声阵阵传来,在一幢欧式房子里,英军司令何伯、法国海军司令卜罗德和英国常胜军副统领法尔斯德等人在紧张研究对策。
卜罗德说:“李秀成、谭绍光的攻势太猛了,我们怕保不住松江了。”
何伯说:“我们不能退,我们已经向清王朝的恭亲王许诺了。况且松江一失,上海就丢了,接着五个通商口岸都将无我们的立足之地。”
法尔斯德说:“太平天国和他的皇帝作战,我们何必掺和其间?我们应该同李秀成讲和,我看,太平军比满清的绿营兵要厉害得多。”
何伯说:“阁下也应知道,太平天国比满清政府那些糊里糊涂的官员清醒得多,如果太平天国当初就答应给我们更多的利益,我们也许早掉转炮口去打满清了。现在,我们只有打,打败太平天国,才能居功自重,才能给满清那个西太后更大的压力,我们也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法尔斯德站了起来:“那就打吧。”
10.青浦前线(一八六二年六月九日)
谭绍光的部队在用云梯攻城了。
在城墙上,城门口,太平军与洋人展开了白刃搏杀,刀光剑影。
一批批洋枪队倒了下去,剩下的残兵从北城门溃进而去。
法尔斯德带领着这伙残兵。
谭绍光带兵人城,发现一个穿法国军官服的尸体横卧在城门下,就问随军的吟喇:“这是个大官吧?法国人还是英国人?”
吟喇把尸体翻过来,看了看血污的脸,说:“法国海军军官。”他问了一个俘虏兵之后马上对谭绍光说:“他是法国海军司令卜罗德。”
谭绍光满意地说:“你看,他胸前挂着铁十字架呢,一定是信上帝的。看在上帝分上,叫人把他厚葬了吧。”
吟喇从卜罗德身上摘下一个单筒望远镜,送给了谭绍光。
谭绍光登上高处,用望远镜了望,只见太平军正在追杀洋枪队。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忽然,一队骑兵驰来,为首的是李容发,他的马背上横着一个洋人,他大叫着说:“慕王殿下,抓了个大洋鬼子。”
吟喇走过去看看,说:“这是个大官,这是个英国人。”
谭绍光说:“带他回营,我倒要问问他,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有愧没愧!”
11.谭绍光大营脸上带着污血的英国洋枪队副统带法尔斯德垂头丧气地被带到了谭绍光帐篷里。
法尔斯德悄悄问吟喇:“你也是被俘的?”
吟喇说:“我是太平军。”
法尔斯德目瞪口呆。
谭绍光威严地坐在上面,问:“你是哪国人啊?”
法尔斯德说:“英国常胜军副队长法尔斯德上校。”
谭绍光问:“你为什么要与我太平天国作对?”
法尔斯德说:“如果你们比满清皇帝对我们的许诺和让步更多的话,我们本来可能成为朋友的,可你们让我们失望了。”
“哦,你们是鸡鸣狗盗的朋友!”谭绍光语带讥讽地说,“说穿了,谁给你们便宜多,你们就站在谁一边,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们不要!”
法尔斯德说:“你们惹恼了英国、法国、美国,是很不明智的。”
谭绍光说:“领教了。你们这不是明目张胆跑到中国来杀人了吗?告诉你,太平天国礼让天下人,但不怕恶人、歹人,吓是吓不住的,我们要打下上海,打下宁波,什么租界,什么治外法权,清妖卖国的条约,我太平天国一概不承认。你今天被俘了,你们的何伯也受了伤,法国海军司令卜罗德也被我们打死了,你现在想怎么样?放你回去,再与我们较量一回?”
法尔斯德说:“如果将军放了我,我会回英国去,再也不会与太平天国为敌了。”
谭绍光用手一指吟喇说:“你为什么不学学吟喇先生?像他这样在我们太平天国里服务的洋人朋友有一百七十多人,军官就有三十多个,我们不是什么洋人都反对的。”
法尔斯德说:“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谭绍光笑了:“对敌人,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他对吟喇挥挥手:“带他去吃饭。”
李容发进来说:“我们攻上海只能告一段落了,因天王严诏相催,忠王决定带大部人马回援天京,忠王请你带蔡元隆守住青浦、嘉定、太仓。”
谭绍光叹了口气:“这又要给洋人喘息之机了。”
12.天京天王府便殿洪秀全为对付曾国筌兵临城下之扰,急召李秀成回京,召集了一次将领会议。
李秀成在会上说:“曾国藩之军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彼逸冰道难争,其军常胜,其势甚雄,不可与之争锋。”
洪秀全问:“那他们打天京怎么办?”
李秀成说:“天京可固守。我可从苏浙解运财物、米粮、火药、枪炮回天京,等时间一久,清妖必无战斗之心,然后可以与之战。”
洪秀全说:“不行,钱粮照解,你也必须统兵来援救天京。”
李秀成说:“我新购置了一些洋枪、洋炮,待洋枪一到,马上来天京解围。”
13.天京南郊雨花台(一八六二年十月初)
东自方山,西自板桥镇,李秀成十万大军扎营,旗帜如林,层层排列。雨花台四十四天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
李秀成骑在马上,谭绍光带着洋枪队跟在一旁,李秀成用单筒望远镜看了看敌阵,说:“曾国筌的大营中军就在前面方山。”
谭绍光问:“不是侍王也要来参战么?”
李秀成说:“他已带四万人马从浙江龙游赶来。他一到,我们先在东路总攻。”
14.天京南郊方山(一八六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东路战役在十月二十二日夜打响。
太平军攻势猛烈。石益阳带着洋枪队在炮火掩护下冲在最前面,他们的排枪打得曾国筌的兵抬不起头来。
曾国筌从后面摸上来,见湘军在向后退,忙喝令:“不准退,你们的将领呢?”
一个哨官捂着一脸的血,说:“倪桂将军已经阵亡了。”
曾国筌叫了声“出师不利”,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口唇,血流满脸,他倒了下去,湘军上来把他抬走了,湘军大败。
15.曾国筌大营半卧在床上养枪伤的曾国筌召集部将在研究对策,因伤了口唇,说话不清。曾国筌说:“现在长毛又使用惯技,穴地攻城,我们要想方设法破坏。”
刘南云说:“昨天我也挖地道,挖到他们的地道口碰上了,我就令士兵用污水灌其地道,长毛的火药全湿了。”
“这个法子很好。”曾国筌说,“李臣典也破坏了他们几处。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鼓励军心,凡是立大功的,一次赏银一千两。”
李臣典说:“九帅,我们有这么多钱吗?别说了空话,士兵一受骗,还不如不说大话的好。”
曾国筌大声说:“说话算话。说什么精忠报国,说什么为朝廷尽忠,这和湘勇挨得上吗?不给银子谁卖命?我曾国筌的口号就是另一路,好好打仗,立了功,大把大把赏银子。”
李臣典一拍他那多毛的胸膛:“好,痛快,有银子好说话。”
曾国筌说:“我已给曾帅说好了,银子可以从安庆源源不断送来。”
16.安庆曾国藩衙署曾国藩亲自看看部下在打包封银子,他问:“一共多少?”
章寿麟说:“两万两。”
曾国藩说:“不够,再弄四万,一起用快船给老九送去。”
“正打仗,发这么多银子去有什么用?打胜了再发不迟呀。”
曾国藩说:“我们家老九的脾气与人不同,他带兵的方法也另路,不过,他用银子堆,却能堆出胜仗来。”
章寿麟说:“那只好把藩库库银挪用了。”
“你去与他们说。”曾国藩说,“老九说了,不归还库银拿老九的脑袋顶账。”
章寿麟说:“不如说您有用。”
“说拿我脑袋顶账他们不会信。”曾国藩说,“这不像我说的话。”
章寿麟说:“那是。”
曾国藩说:“这是一场恶仗啊。”
章寿麟说:“九爷的胆子就是大。”
曾国藩说:“长毛兵力四倍于我,洋枪洋炮也多于湘军,湘军刚刚经历一场瘟疫,士气也不如长毛,可老九挺沉着老练,他以守为主,消耗敌人。他用胞弟贞干守住水运通道,这对他前面打仗稳定军心大有好处。”
章寿麟问:“这么说九帅必胜了?”
曾国藩说:“我看是。也许,未来攻破天京也是他的首功呢,这是他孤军深人直扑天京的根本原因。他说过,小功无所谓,要建功就要让它惊天动地。”
章寿麟说:“大帅给他购置了那么多洋炮、洋枪,也顶用的。”
“他这人有福气。”曾国藩说,“老九的营墙全是泥土垒成,一旦下雨,立刻稀里哗啦,这是老九一直担心的。可今年偏偏雨季无雨,二十天滴雨未下,这不是天公帮了他大忙吗?”
17.干王府正殿议事大厅(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洪仁玕为雨花台大战的失利日夜焦灼,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李秀成分几路退走,为此洪秀全又大骂李秀成无能,让洪仁玕拿出个办法来。
洪仁玕对来传达天王旨意的傅善祥说:“现在苏州那面也吃紧了,清妖又勾结洋人用洋枪队对付我们,忠王天京、苏州两面奔命,也够难的了。”
傅善祥说:“现在各地将领都各自为政,哪个地方的兵都调不动,这还得了!”
洪仁评说:“这都是滥封王的恶果,你是王,我也是王,谁调遣谁呀!”
傅善祥说:“天王有意把王分成几等,补救一下。”
洪仁玕说:“那也是亡羊补牢了。最近,天王封王封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连女婿、外甥全封了王,最小的王才两岁,还有一个马夫,竟靠行贿吏部,也封了个王,真正的弼马瘟。”傅善祥笑了起来。
洪仁玕笑不出来,他说:“滥封王必然滋生腐败,人人想通过不正当途径弄到封号,王多了,圣库也开支不起呀。”
傅善祥说:“天京城内,各处都在大兴土木,数不清的王府在修建,这全要圣库拨银,哪个也不敢慢怠。不知天王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洪仁玕说:“天王是在施用制衡之术,王多如牛毛,相互制衡,就悉听天王之命。”但洪仁评认为弊大于利:“这样做,助长了将士的贪心,败坏了吏治,久后恶果会日显。”
傅善祥说:“雨花台之役,清妖说太平天国已是强弩之末了,干王不认为人家说得对吗?”
洪仁玕说:“我考察了一下东王时的办法,各将领均无领地和势力圈,派来派去,形不成集团,现在不一样了,陈玉成原在皖,李秀成在苏、浙北在世贤在浙江,陈坤书在常州……这是顺己不顺人,顾私不顾公啊。”
傅善祥见他又叹气连声,就说:“到了你我都叹气连声的时候,我真有点束手无策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连她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了。她和洪仁玕都感到了太平天国的巨大航船开始倾斜,距离倾覆也许还有时日,他们却已听到了船里进水的汩汩声。
18.曾国藩安庆大本营李鸿章在会见曾国藩。
曾国藩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在江苏、上海打得好。”
李鸿章说:“这都是因为在老师幕中学了几年,历练的结果。”
曾国藩说:“谢谢你送来的洋枪洋炮,看来你的胜仗得益于洋枪洋炮不少。听老九说,你的淮军装备是十分精良的。”
李鸿章说:“学生考察过,洋人舰炮器械精良,学生特地招募英法兵匠,从香港采办机器,派员在上海开办了炮局,造了些开花大炮,很管用的。学生这次给湘军送来的便是自己造的。”
“好啊。”曾国藩欣慰地说,“你现在已是江苏巡抚了,又兼署着五日通商大臣,你今老朽脸上有光,只是你热衷于洋人洋枪队,我终有些想不通。这洋人这些年屡启衅端,总是欺凌中国,躲还躲不及,一旦引狼人室,岂不是更赶不走了吗?”
李鸿章说:“恭亲王认为,洋人虽有野心,可谁也没力量鲸吞中国,只是在通商、传教上占点便宜罢了。而长毛却是要打倒大清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才决定借洋人助剿,他们船坚炮利,还是很管用的。我请了个英国人叫奥伦,由他来统领洋枪队,很有震慑力。”
曾国藩说:“自左季高和你各统一支队伍后,我心里踏实多了。季高现在已实授闽浙总督兼署浙江巡抚,壮志已酬。季高说过,平定天下者,我们几个人啊。望少筌你好自为之。”其实左宗棠说的是曾左二人,从未包括过李鸿章。
李鸿章说:“老师攻克安庆后,兵分三路的策略甚为得当。九师叔攻南京,左公图浙,已攻陷金华,正在威逼杭州,老师又派学生赴沪克苏、常,这就让长毛无法应付了,他们已成强弩之末。”
曾国藩嘴上说“苏常之地无比重要”,可李鸿章心里有数,知道曾国藩的战略重点在南京,他和左宗棠不过是起到牵制李秀成、李世贤兵团的作用而已,曾国藩欲把攻占天京的首功留给亲弟弟,留给他自己,李鸿章何等精明之人,岂能看不出来?所以李鸿章对曾国藩说:“学生出兵苏、常,是偏师。”
曾国藩忙说:“怎么是偏师?湘军、楚军、淮军三足鼎立,才能支撑大局呀。”
李鸿章只得附和地笑了。
停了一下,李鸿章悄声说:“老师,你现在功高了,谤也随之而来了,务请小心。”
曾国藩有几分紧张:“有什么风声吗?”
李鸿章说:“光为送点洋枪洋炮,学生何必来呢?苏州战事正紧。”他目视曾国藩说:“老师记得大学士祁隽藻吗?”
“又是他?”曾国藩不禁愤愤然,他说:“咸丰四年八月我攻克武昌时,皇上高兴,已经下上谕任命我为署理湖北巡抚了,却不想祁隽藻一句话坏了我的事。”
“那是一条狗,”李鸿章说,“我知道此事。他在皇上面前说你不过是在籍侍郎,犹匹夫耳。匹夫居于阎里,从之者万余人,这恐不是国家之福也!这不等于提醒皇上防着你吗?”
“过去的算了。”曾国藩又问:“他现在又中伤我什么?”
“这是在乎官声也关乎个人操守的流言,”李鸿章眯着小眼睛说,“他说你在国丧期间讨小妾!”
曾国藩不禁又羞又气,一时说不出话来,李鸿章给老师一个台阶:“大家都知老师品行,断不会有此事,不过三人成虎,流言可以杀人,老师不可不防。”
曾国藩说:“我知道了。这祁隽藻十分可恶。我曾某人怎么会有悖名教到这种不堪地步呢?”
李鸿章似笑非笑地:“那是。”
19.安庆曾国藩住处曾国藩把赵曼从后门送了出来,让曾贵提了个大包袱走在最前面。
赵曼走到后门口停了步,泪水涟涟地说:“老爷,你这么狠心吗?为什么非要打发我走呢?你看不上我,我当个烧火丫头也行啊!”
曾国藩爱怜地替她拭去泪水,说:“你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自从你来了,我每天能多笑几回。可是,可是……”
赵曼:“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曾国藩凄然一声浩叹:“是啊,是说不出口啊。我现在被人抬到了云霄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懂吗?别人可以做的,我不能做,我做了便是大逆不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赵曼虽不懂他的苦衷,却能理解:“大人一定是对的,不然不会舍得让我走。我走了,别忘了天天洗澡,不然痒病又会犯。还有,他们怎么劝你喝酒,你都不能沾一滴,一沾了酒,癣就会犯得大发……”
一席话说得曾国藩啼嘘不止。他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到赵曼手上,说:“这是三千两银票,是我的养廉银子,不是赃银,你拿去,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教他们好好读书,不过未必要走科举之路,别进官场。”
赵曼与他洒泪而别了。
20.苏州忠王府(一八六三年一月十八日)
慕王谭绍光骑马冲入忠王府大门,在音乐厅前下马,扔了马即奔偏殿。李秀成刚刚起床,一听牌刀手报“慕王来了”,李秀成就知有急事,忙迎到了中式客厅,问:“有什么急事?”
谭绍光说:“常熟钱桂仁叛变了,已向李鸿章献城。”
李秀成怒问:“什么时候?”
谭绍光说:“昨天晚上。”
这时石益阳从她的住处也走了来,一听这话插言说:“我早看钱桂仁不是个好东西。去年你过生日,他送来一对金凤凰,足有一百多两黄金重,这人的善巴结可知。”
“说这有什么用?”李秀成瞪了石益阳一眼,问,“李鸿章的洋枪队是不是又出动了?”
谭绍光说:“是。”
李秀成想了一下,说:“常熟一丢,苏州北部就撕开了一个口子,等一下我派会王蔡元隆去守太仓,守将钱寿仁力量过于单薄。”
石益阳说:“守住太仓,可阻上海来援之敌。”
李秀成又吩咐谭绍光:“你马上去攻福山港,阻止增援敌军,我亲自率军去攻常熟。”
谭绍光应道:“我马上带兵出发。”
21.太仓城下(一八六三年二月十四日)
英国人奥伦指挥的洋枪队携带着开花大炮、野战炮、臼炮二十二门,向太仓进发。他们的前面是鼓乐手,一路击鼓前进,红裤子,白押条,头戴高高的有缨的帽子,样子很滑稽。
李鸿章亲统七千淮军从正面进攻。
猛烈的攻势展开在太仓城下,炮火把太仓打成了一片火海。
蔡元隆亲自上城,指挥反击,当洋枪队和淮军冲上来时,太平军用大刀砍杀,城墙下敌尸堆积如山。
由于奥伦打了大败仗,被李鸿章撤换,换上了戈登,他再不敢强攻,而是远距离炮攻。四月二十六日,戈登集中所有大炮猛轰四个半小时,城垣开裂十余丈,太平军渐渐支持不住,五月二日会王蔡元隆放弃太仓,向嘉兴撤走。
22.苏州忠王府(一八六三年五月三日)
李秀成面色冷峻,他对谭绍光说:“太仓一失,李鸿章必攻昆山。我刚从天京回来,那里也吃紧,我本来是要采用进北攻南的策略,李鸿章想钻我的空子,我怕凛王刘肇钧守不住昆山。”
谭绍光说:“我去吧。”
李秀成说:“我也正想派你去。你带来王陆顺德、湘王黄子澄去,从苏州直攻太仓,分兵攻嘉定,切断李鸿章归路。”
谭绍光应道:“我马上出发。”
23.四川西昌县马道子(一八六三年五月三日)
石达开率部到达马道子,召集将领在野地里开会,远处已见终年积雪的雪山。
石达开说:“我意从马道子直接向大渡河挺进。”
曾锦谦说:“大渡河水急浪高,恐不好过。”
石达开说:“几年来我都试图突破长江,困难重重,清妖兵力雄厚,我们太平军的一大特长是善涉奇险、蹑幽径,大渡河自古就是难以逾越的天险,越险,清妖越不设防,我们便可长驱直进,。从大渡河北岸直取川西,攻占成都。有了都江堰膏腴之地,便有了基地了,那时再图向内地进攻。”
张遂谋说:“去成都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翻过大凉山,经峨眉、乐山,这条路要好走得多。”
石达开说:“赖裕新的先锋军已向宁远府推进,李福镇部仍在滇黔境内,我们等于在中间,前有赖裕新开路,后有李福镇在后面牵制敌人。”
张遂谋说:“经冕宁大道走方便些,可已有清妖把守,我们可通过山间小路经越省小路抢渡大渡河。”
石达开说:“叫队伍吃饱,不必要的东西丢掉,夜里快速翻山。”
24.羹营地石达开拿了几块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来到妻妾群中,儿子石定忠问:“爹这是什么肉啊,黑乎乎的。”
“马肉。”石达开说,“快吃吧,吃饱了要翻山了。”
石定忠咬了一口,肉里冒出血筋来,怎么也撕扯不下来。
妻子岳氏说:“和茹毛饮血差不多了,”她一把抢下孩子手里的马肉,说:“别吃了,吃下去不肚子疼才怪。”
石达开又从岳氏手中夺过那块马肉,解下腰刀,切了一大块,填人口中,用力咀嚼着,示范给儿子看:“就这样吃!男子汉大丈夫,能够吃钢咬铁才行,生马肉也要能吃。”
石定忠也用刀割了一块,拼命嚼。
几个女人都背过脸去不肯吃。石达开一人切给她们一块,命令地说:“吃!跟石达开的人,就得跟石达开一样,能上天,能人地,能吃山珍海味,也能吃观音上!马肉不是比观音上要好吃吗?”
几个三娘和女侍不敢违拗他,都拿起半生不熟的马肉嚼吃,岳氏吃得一个劲儿作呕。其中一怀孕快要临盆的王娘汪氏未吃已先呕。
25.四川雅州知府衙门当年起用过左宗棠的骆秉璋现在正在四川总督的任上,他已事先侦知石达开欲在这里抢渡大渡河的信息,他专程赶到了雅安,召集了一个军事会议。
骆秉璋分析形势说:“石达开向大渡河挺而走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依赖作为策应的赖裕新部已在炒米关全军覆没。大渡河一共有十三处渡口,我们不可一处无防。”
重庆镇总兵唐友耕说:“我可驻扎在扎哇哇营至下坝一线,左右可支援别处。”
骆秉璋说:“这样甚好。署雅州知府蔡步钟所带募勇驻扎在宰羊溪至安庆坝;云南提督胡中和率部在化林坪至瓦斯沟一带驻守,作为声援;副将谢国泰在猛虎岗准备截击,切断石达开北走打箭炉的路。”这些兵力已在大渡河防地。他还说:“急调总兵萧庆高、何胜必两军驰往雅郡、荣经为后援,并礼饬土司承恩带领夷兵,将各大小路口切断,迫使石达开进入夷地小路,然后从后面包抄,这样石达开就是兵临绝地,插翅难逃了。各位将领用心防堵,只要打败了石达开,我为各位向朝廷请功。”
胡中和说:“跟着骆制台,必有福泽可沾。”
骆秉璋心下得意,却故意间:“胡军门此言怎讲?我有什么福泽可言?”
胡中和道:“自长毛起事以来,江南各省督抚大员因进剿不力或因城陷死难者比比皆是,受朝廷议处革职、充军、杀头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骆中丞独能抚湘六年而有功无过,长毛始终未能一陷长沙,许多人如曾国藩、左宗棠、彭玉峰等都叨过骆大帅的光,大帅实在是一员洪福齐天的大员啊!”
骆秉璋哈哈笑了,他说:“借胡军门吉言,但愿石达开兵败大渡河!那时我将大摆宴席为诸公庆功。”
26.大渡河边紫打地(一八六三年五月十四日)
石达开的队伍人困马乏,到达大渡河边的紫打地时,人人疲惫得不行了,个个全身湿透。大雨不歇,他们连个帐篷也没有,都在树下站着挨雨淋。
石达开和张遂谋、黄再忠几个人来到松林河人大渡河河口处,老远就闻吼声如雷,雨后山洪到来,大渡河水白浪滔天,像一头狂兽向下奔腾。
黄再忠说:“殿下,此处不宜屯兵,大渡河水猛涨,过不去,左面松林河水也在涨,右面也有老鸦漩河挡住去路,东南是崇山秃岭,四面是险,我们不是进人……”他没敢把“绝境”二字说出口。
石达开也很犹豫。
事有凑巧,宰辅曾仕和冒雨过来报喜,说:“翼王大喜!汪王娘生了一子。”
石达开果然已听到松林,中一阵婴啼。他问:“是男是女?”
曾仕和说:“是个骑马的。”
石达开高兴极了,他仰起脸来,对着茫茫的雨丝大喊:“吉兆,这是吉兆!谁说我们是身陷绝地?”
他跑到松林里,岳氏正把刚刚包起来的孩子抱出来,侍女用伞罩着上方。
石达开接过孩子举了起来。岳氏埋怨他:“孩子才出生,雨淋着还了得吗?”
石达开抱着孩子在雨中转了好几圈,他狂喊:“石达开的儿子岂在乎风雨!”
岳氏好歹把孩子抢回去了。石达开在泥泞中走了几步说:“这孩子叫险生,生于惊险,生于险地,却又是险处逢生。”
张遂谋说:“好名字!殿下真是文思如泉涌啊。”
石达开说:“通令将士,伐树扎营,我们是履险如夷,你们看,大渡河之壮观,不是天下之最吗?这怒涛吼声如战鼓,是为我们擂起进军鼓啊!”
27.大渡河边太平军在伐木编木排,准备抢渡,河水依然呼啸狂泻,虽然天晴了,仍然不减水势。
石达开领着石定忠在一个木排上试着撑篙,刚一用力,木排即卷入狂涛,孩子吓得抓住木排大叫,石达开却大笑,幸好木排拴有绳子,岸上圣兵们急忙扯回来。
石达开刚上岸,张遂谋来了,面色阴郁,石达开看了他一眼,知道有事,就随张遂谋走到了十步以外的按树林中。
张遂谋说:“指望赖裕新接应落空了。”
石达开问:“他离开了这一带?”
张遂谋说:“他们兵败了,几千人全战死、溃散了,赖裕新也阵亡了。”
石达开望着卷着连环漩涡的大渡河,表情木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张遂谋又说:“对岸清妖已层层布防,我们抢渡这样的天险,怕不易成功。”
“不!”石达开斩钉截铁地说:“明天强渡,把火炮搬到木排上。一定要冲过去,后退是没有出路的。”
28.紫打地渡口(一八六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四十多只木排下水了,每只木排上有十多个太平军,每人一桨,火药手、炮手在最前面。翼王的大旗插在黄再忠的指挥船上。
石达开亲自挥旗,顿时鼓声骤响,南岸等待过渡的太平军呐喊助威,喊声压过了大渡河的波涛声。
黄再忠的船冲在最前面,船到河心,开始向对岸射击,可是木板不听使,纷纷在急流中脱离了目标。对岸清军拼命打炮,有几艘船中弹沉了,有一些被急流打翻,只有几只船回到了南岸。
黄再忠水淋淋地上了岸,他自己扛着那面大旗。
石达开此时正在松林河边打主意。
黄再忠问:“过松林河吗?”
石达开说:“松林河比大渡河窄多了,最多有三十丈宽,我们过了松林河,直出沪定,也是可以的。”
黄再忠说:“松林河上原有铁索桥的,叫上司拆了。现河西又有土司王应元、清妖谢国泰把守,正面抢渡怕也不行。”
石达开问:“夜里偷渡呢?”
“试试吧。”黄再忠没把握地说。
29.松林河畔(一八六三年六月三日)
夜色朦胧,松林河面一片浓雾。
石达开对先锋贾维扬说:“你带五百人抢渡过去,立即消灭土司王应元。”
贾维扬带船出发,眼看到对岸了,王应元忽然发现河中有水声,即令士兵点起几百个火把,贾维扬的船队一下子暴露,敌军重炮猛轰,贾维扬第一个中炮落入水中。
第二次抢攻的太平军退了回去。
30.松林河右岸张遂谋对一筹莫展的石达开说:“土司毕竟不同于清妖,他们也可为清妖卖命,也可不为其卖命,能否派人下书给土司王应元,请其让我们和平过境呢?”
石达开说:“立即写信,你带人过去投书。”
31.松林河上(一八六三年六月五日)
张遂谋高举一面白旗站在舟中,已至河心。
西岸土司王应元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张遂谋说:“我带了太平天国翼王殿下书信一封,致土司大人。”
王应元说:“别放箭,让他上来。”
张遂谋上岸后,被几个土司兵押着,来到王应元面前。
张遂谋递书信,王应元接都不接,说:“我不懂汉字,你用嘴说,该不是来投降吧?”
张遂谋道:“我太平天国与土司王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何苦对我们苦苦相逼,你们何苦为清妖卖力。翼王大义,不究你等阻击之过,请土司大人息兵让路,让我们从这里过去,翼王将把坐骑两匹千里马赠头人,另奉上白银千两,为犒军之资。”
王应元说:“骆秉璋一次给我五千两饷银呢,你们好小气。”
张遂谋见他嫌少,忙说:“军旅之中,携银不便,日后更有厚赠。将来,太平天国一统天下之时,对土司大功,定有回报,当有加封。”
王应元说:“你们自己的命都不保了,还想给别人加封!你快走,国你一条命,回去给石达开报信,他已经是死路一条了,除了投降什么也别想。”
张遂谋无计可施,只好返回。
32.昆山(一八六三年五月三十日)
谭绍光在昆山北门外扎营二十余座,严阵以待。
戈登找到李鸿章,说:“昆山城坚固,护城河又宽,不好攻打。昆山之西的阳澄湖,北面的巴城湖,南面的青阳江,水面都在大帅控制下,由昆山到苏州的陆路交通线必经正义镇,我们何不攻取正义镇,切断昆山守军退路,这样,长毛的补给线就切断了。”
李鸿章想了想,说:“戈登先生的办法很好。我将派部将程学启与先生的常胜军一起攻下正义镇。”
戈登得意地说:“昆山这一回肯定到我们手里来了。”
33.昆山城下(一八六三年六月一日)
谭绍光得到部将报告:“正义镇被英国人的常胜军占了,我们已断了归路。”
这时枪炮齐鸣,敌人已从几路杀了过来,谭绍光一面下令迎战,一面说:“做退守苏州的准备。”
34.大渡河紫打地(一八六三年六月九日)
石达开又派丞相韦普成带二百人去诈降。
他们在渡口扔了枪械,向对岸喊:“我们是来投降的,请放我们过去!”
对岸的敌将唐友耕与蔡步钟交换看法说:“这必是石达开的诈降诡计。”
蔡步钟下令:“打!”
顿时火炮齐鸣,韦普成带人退了回去,对石达开说:“诈降也不成。”
这时,喊杀声连天,大渡河和松林河上全是清兵的兵船,已经分几路杀了过来。石达开亲自面向敌船开炮,但敌军还是纷纷登岸了。张遂谋架起仍趴在山石后面开炮的石达开,说:“快走吧,再不走,叫他们抓住了。”
石达开见清兵漫山遍野压过来,太平军节节败退,石达开下令:“向老鸦漩撤退!”
黄再忠李了一匹马过来,石达开刚要上马,石定忠大叫“爹——”向他奔来,后面有四五个清兵紧追不舍。
石达开大叫一声:“儿子,我来了!”拍马赶过去,开了两枪打死两个清兵,将儿子一哈腰夹起来,甩到后背上,石定忠紧紧搂住石达开的脖子,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石达开沿山路急驰而去。
35.山路上清兵在追击,石达开的妻子岳氏扶着产后不久的汪氏,抱着孩子,一共是一妻四妾,踉踉跄跄逃难,她们周围已无一兵一卒保护,眼看追兵已近,清兵在一路大喊:“捉活的!”“石达开的老婆,好美哟!”“谁抓住分给谁当媳妇……”
岳氏喘成了一团,对四个王娘说:“我们跑不出去了,叫清妖抓住必定受辱。”
汪氏说:“那也对不起翼王啊。”
岳氏说:“我们投河吧。”
几个女人抱着哭成了一团。汪氏说:“这孩子怎么办?他可是翼王的骨血呀!”
岳氏说:“留下来也是死,死在清妖刀下,不如和咱们在一起。”
再没有什么争执了。就在清兵追到只离几步远的时候,她们先后从高高的悬崖上纵身投入了白浪翻卷的大渡河中,惊得几个清兵目瞪口呆。
36.大渡河老鸦漩(一八六三年六月十日)
石达开的残兵都疲惫不堪了,散坐在林中。
张遂谋说:“我们又损失了一半兵力,现在全军不过七八千人,辎重大炮尽失,什么吃的也没有,再想渡河也不可能了。”
石达开正要说什么,黄再忠垂着头过来了。石达开望了他半天,问:“没有找到?落人清妖之手了?”
黄再忠说:“五位王娘抱着孩子投了大渡河了。”
石达开木然半晌,说了句“倒也干净”。
风声、涛声在山同上轰鸣,石达开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忽然有人叫:“快看!”
石达开见很多士兵都拥在一起向对面看,也走了过去。原来在洗马姑那里,清兵竖起了一面大旗,上面有四个大字“投诚免死”。
石达开冷笑一声,又走了回来。
石达开说:“纵使战死大渡河,我石达开断无投降之理。”
这时,从清营那面射过来一封信,士兵送给了石达开,石达开看了,交给了张遂谋。一些圣兵都围过来,问:“信上说什么?是不是又叫我们投降?”
张选谋说:“清将杨应刚说,他奉了骆秉璋之意旨,招抚我们,只要我们放弃抵抗,翼王可回原籍退隐,所部将士遣散为民,回家去安居乐业。”
圣兵们议论纷纷。有的说:“骗人吧?”有的说:“反正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拼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下来再跟清妖干,不一样吗?”
石达开心里很乱,他铁青着脸离开士兵们,来到悬崖上。大风吹着他那沾满硝烟的征袍,脚下是浑浊咆哮的大渡河水,他哺哺自语:“真的到了绝路了吗?”
37.林子里石达开在大渡河畔,在他戎马生涯最后时刻,也是他人生旅程接近尾声时,召集了最后一次极具苍凉悲壮色彩的会议。
石达开庄严地说:“我不忍心看着七千将士最后惨死,我们已经没有出路了,我想好了,以我一死,换取大家的生存。”
张遂谋说:“翼王,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军师曹伟人说:“千万不可如此,翼王,你肯定上当。”
石达开说:“他们抓住了我,可以送到北京去请赏,士兵对他们有什么用,我以我命,可保全七千将士不死。”
黄再忠说:“倒不如全部战死。”
曹伟人说:“翼王,清妖会讲什么信义吗?必然是这样的结局:你陷入魔掌,未必能救出将士。”
“你不必多言!”石达开说,“愿以我一人之命而全三军将士。马上给骆秉璋投书。”
曹伟人仰天长叹一声:“翼王不听吾言,必有大祸,我不愿看到这一天。”说罢,拔剑自刎。
众将领望着血泊中的曹伟人,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38.大渡河对岸骆秉璋大营杨应刚拿着石达开的信来见骆秉璋说:“石达开愿意自己投案,以他的命免他部下将士一死。”
骆秉璋笑着接过信,说:“末路英雄走上末路了。”他看过后,说:“他到这时候还再三申明不为求荣而事二主,决不降清呢。”
杨应刚问:“答应他吗?”
骆秉璋说:“为什么不答应?他自己过来,不比我们费时费力地去抓好得多吗?”
杨应刚说:“那他的条件……”
“全答应。”骆秉璋说,“至于他过来以后怎么样,看情形再说,兵不厌诈嘛。”
39.洗马姑清营(一八六三年六月十三日)
杨应刚率兵在大渡河南岸严阵以待,有人喊:“来了!”
只见三条小船横切河涛破浪而来,第一条船上飘扬着“真天命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大旗,石达开手拄战刀威严地立于旗下,他的身旁站着五岁的儿子石定忠。
石定忠问:“爹,我们去投降吗?”
“不,”石达开说,“我们去送死,用我们的死,换得几千将士的活命。”
江水滔滔,浪花在石达开脚下翻卷。
船渐渐靠岸了,石达开没有立即下船,他问:“谁是参将杨应刚?”
杨应刚站在沙滩上说:“标下便是。”
石达开问:“骆秉璋何在?”
杨应刚说:“骆制台已回成都,他在总督衙门等你。”
石达开说:“我警告你们,你们必须待人以诚信,不蓄诈虞,倘你们心存狡诈,骗了我们,你们不会有好下场,太平天国并没有失败,他们会十倍、百倍地报复你们。”
这时总兵唐友耕上来,说:“翼王请放心,骆中丞所应之事,必全部照约办事。”
杨应刚问:“你们的残部何在?”
石达开说:“即可渡河,由张遂谋率领。”
石达开抱幼子下船,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紧跟其后。
唐友耕一摆手,立刻上来一伙亲兵,把他们绑起。石达开说:“小人!何必如此?我们是自来请死的,你们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40.大树堡石达开一行押解在前,二百多名部将和两千多名士兵另作一大队,被清兵团团围裹着押到大树堡。
石达开被押到了河岸,唐友耕说:“请上船!”
石达开说:“我要看着你们亲手放了我的将士,我才能走。”
唐友耕道:“这你就放心吧!”
石达开这时恍然大悟,他大声说:“你们言而无信!我悔不听曹伟人之言,是我想救部下,反倒害了他们!”
石达开几人死活不肯上船。几乎同时,他们听到了高昂的口号声:“清妖必灭!”“太平天国必胜!”“翼王啊!你为什么不领我们打到底!”
石达开毛骨悚然起来,他跳上河岸向大树堡方向看,清兵正把两千多名太平军将士围起来,用火箭、抬枪和火炮轰击、残杀。
张遂谋、曾锦谦等人率众高呼口号,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直到大多数人倒下了,石达开还能听见“翼王啊,你太轻信了”的凄惨叫声。
热泪滚淌的石达开跳下河岸追打着唐友耕,把他逼到河岸,飞起脚来把他踢下河去。
石达开对着大渡河仰天大叫:“石达开呀,石达开,我活该兵败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