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老龙(long)王拙计犯天(tian)条 魏丞(cheng)相(xiang)遗书托冥(ming)吏
诗曰：
都城大国实堪观，八水周流绕四山。
多(duo)少帝王兴此(ci)处，古来天下说长安。
此单表陕西大国长(zhang)安城(cheng)，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di)。自(zi)周(zhou)、秦、汉(han)以来，三(san)州花似锦，八水绕城(cheng)流(liu)。三(san)十(shi)六条花柳巷，七十(shi)二座管弦楼(lou)。华夷图上(shang)看，天(tian)下(xia)最为头，真是(shi)奇胜之方。今却是(shi)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龙集贞(zhen)观(guan)。此时已登极十(shi)三(san)年，岁在己巳(si)。且不说他驾(jia)前有安邦定国的英(ying)豪。与那(nei)创(chuang)业争疆的杰(jie)士。
却(que)说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you)两个贤人(ren)：一(yi)个是(shi)渔翁，名唤张(zhang)稍；一(yi)个是(shi)樵子，名唤李定。他(ta)两个是(shi)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zi)的山人(ren)。一(yi)日，在长安城里(li)，卖了(le)肩上柴(chai)，货了(le)篮中(zhong)鲤，同入酒馆之(zhi)中(zhong)，吃了(le)半酣，各携(xie)一(yi)瓶，顺泾河岸边，徐步而回。张(zhang)稍道：
"李兄，我想那争名的(de)(de)(de)，因名丧体(ti)；夺利的(de)(de)(de)，为利亡身(shen)；受爵的(de)(de)(de)，抱虎而眠；承恩的(de)(de)(de)，袖(xiu)蛇而去(qu)。算起来，还不(bu)如(ru)(ru)我们水(shui)秀(xiu)山青，逍遥自(zi)在，甘淡薄，随(sui)缘而过。"李定道："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shui)秀(xiu)，不(bu)如(ru)(ru)我的(de)(de)(de)山青。"张稍(shao)道："你山青不(bu)如(ru)(ru)我的(de)(de)(de)水(shui)秀(xiu)。有一《蝶恋花》词为证，词曰：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
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
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
一(yi)觉安眠风浪俏，无(wu)荣无(wu)辱无(wu)烦恼。"
李定道："你的(de)水秀，不如我(wo)的(de)山(shan)青。也有个《蝶恋花(hua)》词(ci)为证，词(ci)曰：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
红瘦绿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
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
冬如指(zhi)拈，逍(xiao)遥四季无人管。"
渔(yu)翁道："你山青(qing)不(bu)如我水(shui)秀，受用些好(hao)物，有一《鹧(zhe)鸪(gu)天》为(wei)证：
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
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
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
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ying)花。"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shan)青，受用些(xie)好物，亦有一《鹧鸪天》为(wei)证：
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
腌腊鸡鹅强蟹鳖，獐豝兔鹿胜鱼虾。
香椿叶，黄楝芽，竹笋山茶更可夸。
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zao)木樨花。"
渔翁道："你山(shan)青真个不如我(wo)的水秀(xiu)，又有《天仙(xian)子》一首：
一叶小舟随所寓，万迭烟波无恐惧。垂钩撒网捉鲜鳞，没酱腻，偏有味，老妻稚子团圆会。
鱼多(duo)又货长安市(shi)，换得香醪吃个醉(zui)。蓑衣当被(bei)卧秋江(jiang)，鼾鼾睡，无忧虑，不恋人(ren)间(jian)荣与(yu)贵。"
樵(qiao)子(zi)(zi)道："你水秀还不如(ru)我的山青，也有《天仙子(zi)(zi)》一首：
茆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
将(jiang)钱沽酒随心(xin)快，瓦(wa)钵磁(ci)瓯殊自在。酕醄醉了卧(wo)松阴，无挂碍，无利害，不(bu)管人(ren)间兴与败。"
渔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shang)生意(yi)快活，有一(yi)《西江月》为(wei)证(zheng)：
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入网大鱼作队，吞钩小鳜成丛。
得(de)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樵夫道："张兄，你(ni)水(shui)上还不如(ru)我山中(zhong)的生(sheng)意快活，亦有《西江月》为证：
败叶枯藤满路，破梢老竹盈山。
女萝干葛乱牵攀，折取收绳杀担。
虫蛀空心榆柳，风吹断头松楠。
采来(lai)堆(dui)积备冬寒，换酒换钱从俺。"
渔翁(weng)道："你(ni)山(shan)中虽可比过，还不如我水(shui)秀的(de)幽雅，有一《临(lin)江仙》为证：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罢棹歌来。
蓑衣残月甚幽哉，宿鸥惊不起，天际彩云开。
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
随心尽意自(zi)安排，朝臣寒(han)待漏，争似我宽怀？"
樵夫道："你水秀的幽雅，还不如我(wo)山青更幽雅，亦(yi)有《临江仙》可证(zheng)：
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
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
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
蒸梨炊黍旋铺(pu)排，瓮中新酿熟，真个壮幽怀！"
渔翁道："这都(dou)是我两个生意，赡身(shen)的勾当，你(ni)却(que)没(mei)有(you)我闲时(shi)节的好(hao)处，有(you)诗为证，诗曰(yue)：
闲看天边白鹤飞，停舟溪畔掩苍扉。
倚篷教子搓钓线，罢棹同妻晒网围。
性定果然知浪静，身安自是觉风微。
绿蓑青(qing)笠(li)随时着，胜挂(gua)朝(chao)中紫(zi)绶(shou)衣。"
樵夫道："你那(nei)闲(xian)时(shi)又不(bu)如我的闲(xian)时(shi)好也，亦有诗为证(zheng)，诗曰：
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
无事训儿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
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
草履麻绦(tao)粗(cu)布被，心(xin)宽强似着罗衣。"
张(zhang)稍道(dao)："李定(ding)，我(wo)两个(ge)'真是微吟可相狎，不(bu)须檀板共金樽'。但(dan)散道(dao)词章，不(bu)为稀罕，且各联几句，看我(wo)们渔(yu)樵攀话何如？"李定(ding)道(dao)："张(zhang)兄(xiong)言之最妙，请(qing)兄(xiong)先吟。"
"舟停绿水烟波内，家住深山旷野中。
偏爱溪桥春水涨，最怜岩岫晓云蒙。
龙门鲜鲤时烹煮，虫蛀干柴日燎烘。
钓网多般堪赡老，担绳二事可容终。
小舟仰卧观飞雁，草径斜敧听唳鸿。
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
秋月晖晖常独钓，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同妻饮，柴剩沽壶共子丛。
自唱自斟随放荡，长歌长叹任颠风。
呼兄唤弟邀船伙，挈友携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频递盏，拆牌道字漫传钟。
烹虾煮蟹朝朝乐，炒鸭爊鸡日日丰。
愚妇煎茶情散诞，山妻造饭意从容。
晓来举杖淘轻浪，日出担柴过大冲。
雨后披蓑擒活鲤，风前弄斧伐枯松。
潜踪避世(shi)妆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
张稍道："李(li)兄(xiong)，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xiong)，也先起一(yi)联，小弟亦当续之。"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闲有分随潇洒，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天昏体盖箬蓑轻。
忘情结识松梅友，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干戈耳畔不闻声。
随时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两束柴薪为活计，一竿钓线是营生。
闲呼稚子磨钢斧，静唤憨儿补旧缯。
春到爱观杨柳绿，时融喜看荻芦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凉摘嫩菱。
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
冬来日上还沉睡，数九天高自不蒸。
八节山中随放性，四时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仙家兴，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船头绿水浪平平。
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阃令，三公位显听宣声。
乐山乐水真是罕，谢天(tian)谢地谢神明(ming)。"
他二人既各道(dao)(dao)词(ci)章，又相(xiang)联诗句，行到那分(fen)路去(qu)处，躬身作别(bie)。张(zhang)稍(shao)道(dao)(dao)："李(li)(li)兄(xiong)呵，途中保重(zhong)！上(shang)山仔细(xi)看虎。假若(ruo)有(you)些凶(xiong)(xiong)险，正(zheng)是(shi)明日(ri)街(jie)头(tou)少(shao)故(gu)人！"李(li)(li)定(ding)闻言，大怒道(dao)(dao)："你(ni)(ni)(ni)(ni)这(zhei)厮惫懒！好(hao)朋友也替得生(sheng)死，你(ni)(ni)(ni)(ni)怎(zen)么(me)咒(zhou)我(wo)？我(wo)若(ruo)遇(yu)虎遭(zao)害(hai)，你(ni)(ni)(ni)(ni)必遇(yu)浪翻江！"张(zhang)稍(shao)道(dao)(dao)："我(wo)永世也不(bu)(bu)得翻江。"李(li)(li)定(ding)道(dao)(dao)："天有(you)不(bu)(bu)测风云，人有(you)暂(zan)时祸福。你(ni)(ni)(ni)(ni)怎(zen)么(me)就保得无事？"张(zhang)稍(shao)道(dao)(dao)："李(li)(li)兄(xiong)，你(ni)(ni)(ni)(ni)虽这(zhei)等说，你(ni)(ni)(ni)(ni)还没(mei)捉(zhuo)(zhuo)摸(mo)；不(bu)(bu)若(ruo)我(wo)的生(sheng)意有(you)捉(zhuo)(zhuo)摸(mo)，定(ding)不(bu)(bu)遭(zao)此(ci)等事。"李(li)(li)定(ding)道(dao)(dao)："你(ni)(ni)(ni)(ni)那水面上(shang)营生(sheng)，极凶(xiong)(xiong)极险，隐隐暗暗，有(you)甚(shen)么(me)捉(zhuo)(zhuo)摸(mo)？"张(zhang)稍(shao)道(dao)(dao)："你(ni)(ni)(ni)(ni)是(shi)不(bu)(bu)晓得。这(zhei)长(zhang)安城里(li)，西(xi)门街(jie)上(shang)，有(you)一个卖卦的先生(sheng)。我(wo)每日(ri)送他一尾金色鲤(li)，他就与我(wo)袖传一课，依方位，百(bai)下(xia)百(bai)着。今(jin)日(ri)我(wo)又去(qu)买卦，他教我(wo)在泾河湾头(tou)东边(bian)下(xia)网，西(xi)岸(an)抛钓，定(ding)获满载鱼虾而(er)归(gui)。明日(ri)上(shang)城来，卖钱沽(gu)酒，再与老兄(xiong)相(xiang)叙。"二人从此(ci)叙别(bie)。
这(zhei)(zhei)正是路上(shang)(shang)说话(hua)(hua)，草里有(you)人(ren)。原来这(zhei)(zhei)泾(jing)河(he)水(shui)府(fu)(fu)有(you)一(yi)个巡(xun)水(shui)的(de)(de)夜叉，听见(jian)了(le)(le)百下百着之言(yan)，急转水(shui)晶宫，慌(huang)忙报与龙王(wang)(wang)道："祸(huo)事了(le)(le)！祸(huo)事了(le)(le)！"龙王(wang)(wang)问(wen)："有(you)甚祸(huo)事？"夜叉道："臣巡(xun)水(shui)去到河(he)边(bian)，只听得两(liang)个渔(yu)樵攀(pan)话(hua)(hua)。相别(bie)时，言(yan)语(yu)甚是利害(hai)(hai)。那渔(yu)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shang)(shang)，有(you)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song)他鲤鱼一(yi)尾，他就(jiu)袖传一(yi)课，教他百下百着。若(ruo)依(yi)此(ci)等算准，却不将水(shui)族(zu)尽(jin)情打了(le)(le)？何以壮观水(shui)府(fu)(fu)，何以跃(yue)浪(lang)翻波辅助(zhu)大王(wang)(wang)威力？"龙王(wang)(wang)甚怒，急提了(le)(le)剑就(jiu)要上(shang)(shang)长安城，诛灭(mie)这(zhei)(zhei)卖卦的(de)(de)。旁边(bian)闪过龙子龙孙、虾(xia)臣蟹士(shi)、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yi)齐启奏(zou)(zou)道："大王(wang)(wang)且息怒。常(chang)言(yan)道，过耳之言(yan)，不可听信。大王(wang)(wang)此(ci)去，必有(you)云从，必有(you)雨(yu)助(zhu)，恐惊(jing)了(le)(le)长安黎庶，上(shang)(shang)天见(jian)责。大王(wang)(wang)隐显莫测，变化(hua)无方，但只变一(yi)秀士(shi)，到长安城内，访问(wen)一(yi)番。果有(you)此(ci)辈，容加诛灭(mie)不迟；若(ruo)无此(ci)辈，可不是妄害(hai)(hai)他人(ren)也？"龙王(wang)(wang)依(yi)奏(zou)(zou)，遂(sui)弃宝剑，也不兴(xing)云雨(yu)，出岸上(shang)(shang)，摇身(shen)一(yi)变，变作(zuo)一(yi)个白衣秀士(shi)，真(zhen)个：
丰姿英伟，耸壑昂(ang)霄。步履端祥，循规(gui)蹈矩(ju)。语言遵孔孟，礼貌体(ti)周文。身穿(chuan)玉(yu)色罗襕服，头(tou)戴逍遥(yao)一字巾。
上(shang)路来拽(zhuai)开云步，径到(dao)长安城(cheng)西门大(da)街上(shang)。只见一簇人，挤挤杂(za)杂(za)，闹(nao)闹(nao)哄哄，内有高谈阔(kuo)论的道："属龙(long)的本命，属虎的相(xiang)冲。寅辰(chen)巳亥，虽称(cheng)合局，但只怕(pa)的是日犯岁君。"龙(long)王闻(wen)言，情知是那(nei)卖卜之处，走上(shang)前，分开众人，望里观(guan)看，只见：
四壁珠(zhu)玑，满堂绮绣。宝(bao)鸭香(xiang)无断，磁瓶(ping)水恁清。两边(bian)罗列(lie)王维画，座(zuo)上(shang)高悬鬼(gui)谷形。端溪砚，金(jin)烟墨，相衬(chen)着霜(shuang)毫大笔；火珠(zhu)林(lin)，郭璞(pu)数(shu)，谨对了台政新经。六爻熟谙，八卦精(jing)通(tong)。能知天地理，善晓鬼(gui)神情。一槃子午安排定(ding)，满腹星辰(chen)布列(lie)清。真(zhen)个那未来事，过去事，观(guan)如月镜；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知凶(xiong)定(ding)吉，断死言生。开谈风雨迅，下笔鬼(gui)神惊。招牌有字(zi)书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此人是谁？原(yuan)来(lai)(lai)(lai)是当朝钦天(tian)监台正(zheng)先(xian)生袁天(tian)罡的(de)叔父，袁守诚是也。那先(xian)生果然相貌稀奇，仪容秀丽(li)，名扬大国，术冠长安(an)(an)。龙王入门来(lai)(lai)(lai)，与先(xian)生相见。礼毕，请(qing)(qing)龙上坐(zuo)，童子献茶。先(xian)生问曰："公来(lai)(lai)(lai)问何事(shi)？"龙王曰："请(qing)(qing)卜天(tian)上阴(yin)晴(qing)事(shi)如何。"先(xian)生即(ji)袖传一课(ke)(ke)，断(duan)(duan)曰："云(yun)(yun)迷山顶，雾(wu)罩(zhao)林(lin)梢。若占雨(yu)(yu)(yu)泽，准在(zai)明(ming)朝。"龙王曰："明(ming)日(ri)甚时(shi)(shi)下(xia)雨(yu)(yu)(yu)？雨(yu)(yu)(yu)有(you)多(duo)少尺(chi)寸(cun)？"先(xian)生道：";明(ming)日(ri)辰时(shi)(shi)布云(yun)(yun)，已(yi)时(shi)(shi)发(fa)雷，午时(shi)(shi)下(xia)雨(yu)(yu)(yu)，未时(shi)(shi)雨(yu)(yu)(yu)足，共得水三尺(chi)三寸(cun)零四十(shi)八(ba)点"。龙王笑曰："此言(yan)不可作戏。如是明(ming)日(ri)有(you)雨(yu)(yu)(yu)，依你(ni)断(duan)(duan)的(de)时(shi)(shi)辰数(shu)目，我送课(ke)(ke)金五(wu)十(shi)两(liang)奉谢。若无雨(yu)(yu)(yu)，或不按时(shi)(shi)辰数(shu)目，我与你(ni)实说，定要(yao)打坏你(ni)的(de)门面(mian)，扯碎(sui)你(ni)的(de)招牌，即(ji)时(shi)(shi)赶(gan)出长安(an)(an)，不许在(zai)此惑众(zhong)！"先(xian)生欣然而答："这个一定任(ren)你(ni)。请(qing)(qing)了，请(qing)(qing)了，明(ming)朝雨(yu)(yu)(yu)后来(lai)(lai)(lai)会。"
龙(long)(long)(long)王(wang)(wang)辞别，出长安(an)，回水(shui)府。大小水(shui)神(shen)接着，问(wen)曰："大王(wang)(wang)访那卖卦(gua)的如何？"龙(long)(long)(long)王(wang)(wang)道："有(you)，有(you)，有(you)！"但是(shi)(shi)一(yi)个掉嘴口讨(tao)春的先生(sheng)。我(wo)问(wen)他(ta)几时(shi)下雨(yu)(yu)(yu)，他(ta)就说明日下雨(yu)(yu)(yu)；问(wen)他(ta)甚么(me)时(shi)辰，甚么(me)雨(yu)(yu)(yu)数(shu)，他(ta)就说辰时(shi)布(bu)云，已时(shi)发雷，午时(shi)下雨(yu)(yu)(yu)，未时(shi)雨(yu)(yu)(yu)足(zu)，得水(shui)三尺三寸零(ling)四十八点，我(wo)与(yu)他(ta)打了个赌赛(sai)；若果如他(ta)言，送他(ta)谢金五十两；如略(lve)差些，就打破他(ta)门面，赶他(ta)起身，不许在(zai)长安(an)惑(huo)众。"众水(shui)族笑曰："大王(wang)(wang)是(shi)(shi)八河(he)都(dou)总管，司雨(yu)(yu)(yu)大龙(long)(long)(long)神(shen)，有(you)雨(yu)(yu)(yu)无雨(yu)(yu)(yu)，惟大王(wang)(wang)知之，他(ta)怎(zen)敢这等胡言？那卖卦(gua)的定(ding)是(shi)(shi)输了！定(ding)是(shi)(shi)输了！"
此时(shi)龙(long)子龙(long)孙与那鱼(yu)鲫(ji)蟹士正欢(huan)笑谈此事未毕，只听得半空(kong)中叫："泾(jing)河龙(long)王接(jie)旨(zhi)。"众抬(tai)头上看，是一个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chi)旨(zhi)，径投水(shui)府而来。慌得龙(long)王整衣端(duan)肃(su)，焚香接(jie)了旨(zhi)。
金衣(yi)力士回空而去。龙王谢恩，拆(chai)封看时，上(shang)写着：
"敕命八(ba)河总，驱(qu)雷掣电行；明朝(chao)施(shi)雨泽，普(pu)济长安城。"
旨意上时(shi)辰数目，与那(nei)先生判断者毫发(fa)不(bu)(bu)差，唬得(de)那(nei)龙(long)王魂飞(fei)魄散。少顷苏(su)醒(xing)，对众水族曰："尘(chen)世上有此灵人！真个是能通(tong)天彻地，却不(bu)(bu)输与他呵(he)！"鲥军师(shi)奏云："大王放心。要赢他有何(he)难处？臣有小(xiao)计，管教灭(mie)那(nei)厮(si)的口嘴。"龙(long)王问计，军师(shi)道(dao)："行雨差了时(shi)辰，少些(xie)点(dian)数，就是那(nei)厮(si)断卦不(bu)(bu)准，怕不(bu)(bu)赢他？那(nei)时(shi)捽碎招牌，赶(gan)他跑路，果何(he)难也？"龙(long)王依他所奏，果不(bu)(bu)担忧。
至次日(ri)，点(dian)(dian)札风(feng)伯、雷公、云童、电母(mu)，直至长安城九霄空上(shang)。他挨到(dao)那巳时(shi)方布云，午时(shi)发雷，未(wei)时(shi)落雨，申时(shi)雨止，却只得(de)三(san)尺(chi)零(ling)四十点(dian)(dian)，改了(le)他一个时(shi)辰，克(ke)了(le)他三(san)寸八点(dian)(dian)，雨后发放众将班(ban)师。他又按(an)落云头，还变作白衣秀士，到(dao)那西门里大(da)街(jie)上(shang)，撞入(ru)袁守诚卦铺，不(bu)(bu)(bu)(bu)容分说，就把(ba)他招牌、笔、砚等一齐捽(zu)碎。那先生坐在椅上(shang)，公然(ran)不(bu)(bu)(bu)(bu)动。这龙王(wang)又轮起(qi)门板便打、骂(ma)道："这妄言祸福的(de)妖人，擅惑众心的(de)泼汉！你(ni)卦又不(bu)(bu)(bu)(bu)灵，言又狂谬！说今日(ri)下雨的(de)时(shi)辰点(dian)(dian)数(shu)(shu)俱不(bu)(bu)(bu)(bu)相对，你(ni)还危(wei)然(ran)高坐，趁早(zao)去，饶你(ni)死(si)罪！"守诚犹公然(ran)不(bu)(bu)(bu)(bu)惧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我(wo)(wo)不(bu)(bu)(bu)(bu)怕(pa)！我(wo)(wo)不(bu)(bu)(bu)(bu)怕(pa)！我(wo)(wo)无死(si)罪，只怕(pa)你(ni)倒有个死(si)罪哩！别(bie)人好瞒，只是(shi)(shi)(shi)难瞒我(wo)(wo)也。我(wo)(wo)认得(de)你(ni)，你(ni)不(bu)(bu)(bu)(bu)是(shi)(shi)(shi)秀士，乃是(shi)(shi)(shi)泾(jing)河龙王(wang)。你(ni)违了(le)玉帝敕旨，改了(le)时(shi)辰，克(ke)了(le)点(dian)(dian)数(shu)(shu)，犯了(le)天条(tiao)。你(ni)在那剐龙台上(shang)，恐难免一刀，你(ni)还在此(ci)骂(ma)我(wo)(wo)？"
龙(long)王见(jian)说(shuo)，心惊胆战(zhan)，毛骨(gu)悚然(ran)，急(ji)丢了门(men)板，整衣伏(fu)礼，向先(xian)(xian)生(sheng)(sheng)(sheng)跪(gui)下道："先(xian)(xian)生(sheng)(sheng)(sheng)休(xiu)怪(guai)。前言(yan)戏之耳，岂(qi)知弄(nong)假成真，果然(ran)违(wei)犯天条，奈(nai)何？望(wang)先(xian)(xian)生(sheng)(sheng)(sheng)救我一救！不(bu)(bu)然(ran)，我死也不(bu)(bu)放你(ni)。"守诚曰："我救你(ni)不(bu)(bu)得(de)，只是指(zhi)条生(sheng)(sheng)(sheng)路(lu)与你(ni)投生(sheng)(sheng)(sheng)便了。"龙(long)曰："愿(yuan)求指(zhi)教(jiao)。"先(xian)(xian)生(sheng)(sheng)(sheng)曰："你(ni)明日午时三(san)刻，该赴人曹官魏征处听斩。你(ni)果要性命(ming)，须当急(ji)急(ji)去(qu)(qu)告当今唐太(tai)(tai)宗皇(huang)帝(di)方(fang)好。那魏征是唐王驾下的丞(cheng)相，若是讨他个人情，方(fang)保无事。"龙(long)王闻(wen)言(yan)，拜辞含泪而去(qu)(qu)。不(bu)(bu)觉(jue)红日西沉，太(tai)(tai)阴星上，但见(jian)：
烟凝山紫归鸦倦，远路行人投旅店。渡头新雁宿眭沙，银河现。催更筹，孤村灯火光无焰。
风袅炉烟清道院(yuan)，蝴蝶梦中人不(bu)见。月移(yi)花影上(shang)栏杆，星光乱。漏声(sheng)换，不(bu)觉深(shen)沉夜(ye)已半。
这泾河(he)龙(long)王(wang)也不回水(shui)府，只在(zai)空中，等到子时(shi)前后，收(shou)了云(yun)头，敛(lian)了雾角，径(jing)来皇宫(gong)门(men)首(shou)。此时(shi)唐王(wang)正梦出宫(gong)门(men)之外，步(bu)月(yue)花阴，忽(hu)然龙(long)王(wang)变作(zuo)人相(xiang)，上前跪拜(bai)。口叫(jiao)"陛下(xia)(xia)，救(jiu)我！救(jiu)我！"太宗(zong)云(yun)："你是(shi)何人？朕(zhen)(zhen)当救(jiu)你。"龙(long)王(wang)云(yun)："陛下(xia)(xia)是(shi)真(zhen)龙(long)，臣是(shi)业龙(long)。臣因犯(fan)了天条，该陛下(xia)(xia)贤臣人曹官魏征处(chu)斩，故来拜(bai)求(qiu)，望陛下(xia)(xia)救(jiu)我一救(jiu)！"太宗(zong)曰："既(ji)是(shi)魏征处(chu)斩，朕(zhen)(zhen)可以救(jiu)你。你放心前去(qu)。"龙(long)王(wang)欢(huan)喜，叩(kou)谢而去(qu)。
却说那太宗梦醒(xing)后，念念在心(xin)。早已至五鼓(gu)三点，太宗设朝，聚集两(liang)班文武官员。但(dan)见(jian)那：
烟笼凤阙，香(xiang)蔼(ai)龙(long)楼。光摇丹扆动，云拂翠华流。君臣相(xiang)契同尧舜(shun)，礼乐(le)威(wei)严近汉周。侍臣灯，宫(gong)女扇，双(shuang)双(shuang)映(ying)彩；孔雀屏，麒麟殿，处处光浮。山呼万(wan)岁，华祝千秋。静鞭三(san)下响，衣冠拜冕旒。宫(gong)花灿烂天香(xiang)袭(xi)，堤柳轻(qing)柔御(yu)乐(le)讴。珍珠帘(lian)，翡(fei)翠帘(lian)，金钩高(gao)控；龙(long)凤扇，山河扇，宝辇停留。文官英秀，武将抖搜。御(yu)道分高(gao)下，丹墀(chi)列品流。金章(zhang)紫(zi)绶乘三(san)象，地久天长万(wan)万(wan)秋。
众官(guan)朝(chao)贺已毕，各各分班。唐(tang)王闪凤目龙睛，一(yi)一(yi)从头观看，只见(jian)那文官(guan)内是(shi)房玄龄、杜如晦(hui)、徐(xu)世(shi)勣(ji)、许(xu)敬宗(zong)、王珪等，武官(guan)内是(shi)马三宝(bao)、段志(zhi)贤、殷开山(shan)、程咬金、刘(liu)洪纪、胡敬德(de)、秦叔宝(bao)等，一(yi)个个威仪(yi)端肃，却不见(jian)魏(wei)(wei)征(zheng)(zheng)丞相。唐(tang)王召徐(xu)世(shi)勣(ji)上殿道："朕(zhen)夜(ye)间得一(yi)怪梦(meng)，梦(meng)见(jian)一(yi)人(ren)迎面拜谒，口称(cheng)是(shi)泾河龙王，犯了天(tian)条，该人(ren)曹官(guan)魏(wei)(wei)征(zheng)(zheng)处斩，拜告(gao)寡人(ren)救他，朕(zhen)已许(xu)诺。今日(ri)班前独不见(jian)魏(wei)(wei)征(zheng)(zheng)，何也(ye)？"世(shi)勣(ji)对(dui)曰："此梦(meng)告(gao)准，须(xu)臾魏(wei)(wei)征(zheng)(zheng)来朝(chao)，陛下(xia)不要放他出门。过(guo)此一(yi)日(ri)，可救梦(meng)中(zhong)之龙。"唐(tang)王大喜，即传旨，着(zhe)当(dang)驾官(guan)宣(xuan)魏(wei)(wei)征(zheng)(zheng)入朝(chao)。
却说魏征(zheng)(zheng)丞(cheng)相(xiang)在府(fu)，夜观乾象，正(zheng)爇宝香，只闻(wen)得九霄(xiao)鹤唳，却是天差仙使，捧(peng)玉帝金(jin)旨一(yi)道，着他午时三(san)刻，梦斩泾河老龙。这丞(cheng)相(xiang)谢了天恩，斋戒(jie)沐浴，在府(fu)中试慧剑，运元(yuan)神，故此不曾入朝。一(yi)见当驾(jia)官赍(ji)旨来(lai)宣，惶惧(ju)无任，又不敢违迟君命(ming)，只得急(ji)急(ji)整衣束带(dai)，同旨入朝，在御(yu)前叩头请罪(zui)。唐王(wang)出旨道："赦(she)卿无罪(zui)。"那(nei)时诸(zhu)臣尚(shang)未退(tui)朝，至此，却命(ming)卷帘(lian)散朝，独(du)留魏征(zheng)(zheng)，宣上金(jin)銮，召(zhao)入便殿，先(xian)议论安(an)邦之策，定国之谋。将(jiang)近巳末午初时候，却命(ming)宫(gong)人取(qu)过大(da)棋来(lai)，"朕与贤卿对弈(yi)一(yi)局。"众嫔妃随取(qu)棋枰，铺(pu)设御(yu)案。魏征(zheng)(zheng)谢了恩，即与唐王(wang)对弈(yi)，一(yi)递一(yi)着，摆开阵势。正(zheng)合《烂柯经(jing)》云：
博弈(yi)之(zhi)(zhi)道(dao)，贵乎严谨。高者(zhe)在(zai)腹，下者(zhe)在(zai)边，中者(zhe)在(zai)角(jiao)，此(ci)(ci)棋家(jia)之(zhi)(zhi)常法。法曰：宁输(shu)一(yi)子(zi)，不失一(yi)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zhan)前。有(you)先而(er)后，有(you)后而(er)先。两生(sheng)勿(wu)断(duan)，皆活勿(wu)连(lian)。阔(kuo)不可(ke)太疏，密(mi)不可(ke)太促(cu)。与其恋子(zi)以(yi)(yi)求生(sheng)，不若(ruo)弃之(zhi)(zhi)而(er)取胜；与其无事(shi)而(er)独(du)行，不若(ruo)固之(zhi)(zhi)而(er)自(zi)补(bu)(bu)。彼众我寡，先谋(mou)其生(sheng)；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shan)胜者(zhe)不争，善(shan)阵者(zhe)不战(zhan)；善(shan)战(zhan)者(zhe)不败，善(shan)败者(zhe)不乱。夫棋始以(yi)(yi)正合，终(zhong)以(yi)(yi)奇(qi)胜。凡敌无事(shi)而(er)自(zi)补(bu)(bu)者(zhe)，有(you)侵(qin)绝(jue)之(zhi)(zhi)意(yi)；弃小(xiao)而(er)不救者(zhe)，有(you)图大之(zhi)(zhi)心(xin)。随手而(er)下者(zhe)，无谋(mou)之(zhi)(zhi)人；不思而(er)应者(zhe)，取败之(zhi)(zhi)道(dao)。《诗》云："惴惴小(xiao)心(xin)，如临(lin)于(yu)谷(gu)。"此(ci)(ci)之(zhi)(zhi)谓也。
诗曰，
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
下(xia)到玄微通变处(chu)，笑夸当(dang)日烂柯仙。
君(jun)(jun)臣(chen)两个对弈此棋，正下到午时(shi)三刻，一盘(pan)残(can)局未终(zhong)，魏(wei)征(zheng)(zheng)忽然踏伏(fu)(fu)在案边，鼾(han)鼾(han)盹(dun)(dun)睡(shui)。太宗(zong)笑曰："贤卿(qing)真是(shi)匡扶社稷之心劳，创立江山之力(li)倦，所(suo)以不觉盹(dun)(dun)睡(shui)。"太宗(zong)任他(ta)睡(shui)着(zhe)，更不呼唤(huan)，不多时(shi)，魏(wei)征(zheng)(zheng)醒来，俯伏(fu)(fu)在地(di)道(dao)(dao)："臣(chen)该(gai)万死！臣(chen)该(gai)万死！却(que)(que)才晕困，不知所(suo)为，望(wang)陛下赦臣(chen)慢君(jun)(jun)之罪。"太宗(zong)道(dao)(dao)："卿(qing)有(you)何慢罪？且起来，拂退残(can)棋，与卿(qing)从新更着(zhe)。"魏(wei)征(zheng)(zheng)谢了恩，却(que)(que)才拈子在手，只听得(de)朝门外(wai)大呼小叫。原(yuan)来是(shi)秦叔宝(bao)(bao)、徐茂功(gong)等，将(jiang)着(zhe)一个血淋的(de)龙头(tou)(tou)，掷(zhi)在帝前，启奏道(dao)(dao)："陛下，海(hai)浅河枯曾有(you)见，这(zhei)般异事却(que)(que)无闻。"太宗(zong)与魏(wei)征(zheng)(zheng)起身(shen)道(dao)(dao)："此物何来？"叔宝(bao)(bao)、茂功(gong)道(dao)(dao)："千步廊南，十字(zi)街头(tou)(tou)，云(yun)端里落下这(zhei)颗龙头(tou)(tou)，微臣(chen)不敢不奏。"唐王惊(jing)问魏(wei)征(zheng)(zheng)："此是(shi)何说？"魏(wei)征(zheng)(zheng)转身(shen)叩头(tou)(tou)道(dao)(dao)："是(shi)臣(chen)才一梦(meng)斩(zhan)的(de)。"唐王闻言，大惊(jing)道(dao)(dao)："贤卿(qing)盹(dun)(dun)睡(shui)之时(shi)，又不曾见动身(shen)动手，又无刀剑(jian)，如何却(que)(que)斩(zhan)此龙？"魏(wei)征(zheng)(zheng)奏道(dao)(dao)："主公，臣(chen)的(de)
身在(zai)君前(qian)，梦离(li)陛(bi)下。身在(zai)君前(qian)对(dui)残局，合眼朦胧；梦离(li)陛(bi)下乘瑞(rui)云，出神抖搜。那条龙，在(zai)剐龙台上，被天(tian)兵将(jiang)绑缚(fu)其中。是臣道：'你犯(fan)天(tian)条，合当死罪。我(wo)奉天(tian)命，斩汝残生。'龙闻(wen)哀苦(ku)，臣抖精(jing)神。龙闻(wen)哀苦(ku)，伏爪收鳞甘受死；臣抖精(jing)神，撩衣进步举霜锋。扢(gu)扠一声刀过处，龙头因(yin)此落(luo)虚空。"
太宗闻(wen)言，心中(zhong)悲喜(xi)不一。喜(xi)者(zhe)夸(kua)奖魏(wei)征好臣，朝中(zhong)有(you)此豪杰，愁(chou)甚(shen)江(jiang)山(shan)不稳？悲者(zhe)谓梦中(zhong)曾许救龙(long)，不期竟致遭诛。只(zhi)得强打(da)精(jing)神，传旨着叔宝将龙(long)头(tou)悬挂(gua)市曹，晓(xiao)谕(yu)长安黎庶，一壁厢(xiang)赏了(le)魏(wei)征，众官(guan)散讫。
当晚(wan)回宫，心中(zhong)只是(shi)忧(you)闷，想那(nei)(nei)梦中(zhong)之龙(long)，哭啼(ti)啼(ti)哀(ai)告求生，岂知(zhi)无常，难免(mian)此患。思(si)念(nian)多时，渐觉神(shen)魂倦怠，身体(ti)不(bu)安(an)。当夜二更时分(fen)，只听得(de)宫门(men)外(wai)有号泣(qi)之声，太(tai)宗(zong)愈加惊恐。正(zheng)朦胧(long)睡间(jian)，又见(jian)那(nei)(nei)泾河龙(long)王，手提着一(yi)颗血淋(lin)淋(lin)的(de)首级，高叫："唐太(tai)宗(zong)！还(hai)我命来(lai)！还(hai)我命来(lai)！你昨夜满(man)口(kou)(kou)许诺救(jiu)我，怎么天明时反宣人(ren)曹官来(lai)斩我？你出来(lai)，你出来(lai)！我与你到(dao)阎君处折(zhe)辨(bian)折(zhe)辨(bian)！"他扯(che)住太(tai)宗(zong)，再三嚷闹(nao)不(bu)放，太(tai)宗(zong)箝口(kou)(kou)难言，只挣得(de)汗流遍(bian)体(ti)。正(zheng)在那(nei)(nei)难分(fen)难解之时，只见(jian)正(zheng)南上香云缭绕，彩雾飘飘，有一(yi)个女(nv)真人(ren)上前，将杨柳(liu)枝用(yong)手一(yi)摆，那(nei)(nei)没头的(de)龙(long)，悲悲啼(ti)啼(ti)，径往西北而去。原来(lai)这是(shi)观音菩萨，领(ling)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ren)，此住长(zhang)安(an)城(cheng)都土地(di)庙里，夜闻鬼(gui)泣(qi)神(shen)号，特来(lai)喝(he)退业龙(long)，救(jiu)脱皇帝。那(nei)(nei)龙(long)径到(dao)阴司地(di)狱具告不(bu)题。
却说(shuo)太(tai)(tai)(tai)宗苏醒回(hui)来(lai)，只叫"有(you)鬼！有(you)鬼！"慌(huang)得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与近(jin)侍(shi)太(tai)(tai)(tai)监，战兢(jing)兢(jing)一夜无眠。不(bu)觉五更三点，那满(man)朝(chao)文(wen)武多官(guan)，都在(zai)朝(chao)门外候(hou)朝(chao)。等到(dao)天明，犹不(bu)见临(lin)朝(chao)，唬(hu)得一个个惊惧踌(chou)躇。及(ji)日上三竿，方(fang)有(you)旨(zhi)意出来(lai)道："朕心不(bu)快，众(zhong)官(guan)免朝(chao)。"不(bu)觉倏五七日，众(zhong)官(guan)忧(you)惶，都正要(yao)撞门见驾问安(an)，只见太(tai)(tai)(tai)后有(you)旨(zhi)，召医(yi)官(guan)入宫用药(yao)，众(zhong)人在(zai)朝(chao)门等候(hou)讨信(xin)。少时(shi)，医(yi)官(guan)出来(lai)，众(zhong)问何疾。医(yi)官(guan)道："皇上脉气(qi)不(bu)正，虚(xu)而又(you)数，狂言(yan)见鬼，又(you)诊得十动一代，五脏无气(qi)，恐(kong)不(bu)讳只在(zai)七日之内矣。"众(zhong)官(guan)闻言(yan)大(da)惊失(shi)色。
正怆惶间，又听(ting)得太后有旨宣(xuan)徐茂功、护国公(gong)、尉迟公(gong)见驾。三(san)公(gong)奉(feng)旨，急入到(dao)分宫(gong)楼下(xia)(xia)。拜毕，太宗(zong)正色强言道："贤卿(qing)，寡人十九岁领(ling)兵，南(nan)征(zheng)北伐，东(dong)挡西除，苦历数载，更(geng)不曾(ceng)见半点邪崇，今(jin)日(ri)却反见鬼(gui)！"尉迟公(gong)道："创立(li)江(jiang)山(shan)，杀人无(wu)数，何怕鬼(gui)乎？"太宗(zong)道："卿(qing)是不信。朕(zhen)这寝(qin)宫(gong)门(men)外(wai)，入夜(ye)就抛砖弄(nong)瓦，鬼(gui)魅呼号，着然难处。白日(ri)犹可(ke)，昏夜(ye)难禁。"叔(shu)宝道："陛下(xia)(xia)宽心(xin)，今(jin)晚臣与敬(jing)德(de)把(ba)守宫(gong)门(men)，看有甚么鬼(gui)祟(sui)。"太宗(zong)准奏，茂功谢恩而出。当日(ri)天晚，各(ge)取(qu)披挂，他(ta)两个介胄整齐，执(zhi)金瓜(gua)钺斧，在宫(gong)门(men)外(wai)把(ba)守。好将军！你看他(ta)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光(guang)烁烁，身披铠甲龙鳞。护心(xin)宝(bao)镜幌祥云，狮(shi)蛮收紧扣，绣带(dai)彩霞新。这一个(ge)凤眼朝天(tian)星斗(dou)怕(pa)，那一个(ge)环睛映电月光(guang)浮。他本是英雄(xiong)豪杰旧勋臣，只(zhi)落得千年称户尉(wei)，万(wan)古作门神。
二(er)将(jiang)(jiang)军(jun)(jun)(jun)侍(shi)立门旁，一(yi)夜天晚(wan)，更不(bu)曾(ceng)见一(yi)点邪崇。是夜，太(tai)宗在(zai)宫，安寝无事，晓来宣(xuan)二(er)将(jiang)(jiang)军(jun)(jun)(jun)，重(zhong)重(zhong)赏(shang)劳(lao)道(dao)(dao)："朕自(zi)得(de)疾(ji)，数(shu)日不(bu)能得(de)睡，今夜仗二(er)将(jiang)(jiang)军(jun)(jun)(jun)威势(shi)甚安。卿(qing)且请出安息(xi)安息(xi)，待晚(wan)间(jian)再一(yi)护卫。"二(er)将(jiang)(jiang)谢恩(en)而出。遂(sui)此二(er)三(san)夜把守(shou)俱安，只(zhi)(zhi)是御(yu)膳(shan)减(jian)损(sun)，病转觉重(zhong)。太(tai)宗又不(bu)忍二(er)将(jiang)(jiang)辛苦，又宣(xuan)叔宝、敬德与杜、房诸公入宫，吩(fen)咐道(dao)(dao)："这(zhei)两日朕虽(sui)得(de)安，却只(zhi)(zhi)难为秦、胡(hu)二(er)将(jiang)(jiang)军(jun)(jun)(jun)彻(che)夜辛苦。朕欲召巧手丹青，传二(er)将(jiang)(jiang)军(jun)(jun)(jun)真容，贴(tie)于门上(shang)，免得(de)劳(lao)他，如(ru)何？"众臣即(ji)依旨，选两个会写真的，着胡(hu)、秦二(er)公依前披挂，照样画了，贴(tie)在(zai)门上(shang)，夜间(jian)也(ye)即(ji)无事。
如此二三日(ri)，又听得后(hou)(hou)(hou)宰门(men)乒(ping)乓乒(ping)乓砖瓦乱响(xiang)，晓(xiao)来(lai)急宣众臣曰(yue)："连日(ri)前门(men)幸(xing)喜无事，今夜后(hou)(hou)(hou)门(men)又响(xiang)，却不(bu)又惊杀寡(gua)人也(ye)(ye)！"茂功进前奏(zou)道："前门(men)不(bu)安(an)，是敬德、叔宝护卫；后(hou)(hou)(hou)门(men)不(bu)安(an)，该着魏征护卫。"太宗(zong)准奏(zou)，又宣魏征今夜把(ba)守(shou)后(hou)(hou)(hou)门(men)。征领旨，当(dang)夜结束整齐，提着那诛龙的(de)宝剑，侍(shi)立(li)在后(hou)(hou)(hou)宰门(men)前，真个(ge)的(de)好(hao)英(ying)雄也(ye)(ye)！他怎生(sheng)打扮：
熟绢青巾抹额，锦袍玉带垂腰。
兜风氅袖采霜飘，压赛垒荼神貌。
脚踏乌靴坐折，手持利刃凶骁。
圆睁两眼四边(bian)瞧，那个邪(xie)神敢到(dao)？
一(yi)夜通明(ming)，也(ye)无鬼魅。虽是前(qian)后(hou)门无事(shi)(shi)，只是身体渐重。一(yi)日(ri)，太(tai)后(hou)又传旨，召众臣商(shang)议殡殓后(hou)事(shi)(shi)。太(tai)宗(zong)(zong)又宣徐茂功，吩(fen)咐国家大事(shi)(shi)，叮嘱仿(fang)刘蜀主托孤之意(yi)。言(yan)毕(bi)，沐浴(yu)更衣，待时而(er)已。旁(pang)闪魏征(zheng)，手扯龙衣，奏(zou)道："陛下(xia)(xia)宽心，臣有一(yi)事(shi)(shi)，管保(bao)陛下(xia)(xia)长(zhang)(zhang)生。"太(tai)宗(zong)(zong)道："病(bing)势已入膏肓，命(ming)将(jiang)危矣，如(ru)何保(bao)得？"征(zheng)云(yun)："臣有书一(yi)封，进与陛下(xia)(xia)，捎去(qu)到冥司，付(fu)酆都判官(guan)崔珪。"太(tai)宗(zong)(zong)道："崔珪是谁？"征(zheng)云(yun)："崔珪乃(nai)是太(tai)上(shang)(shang)先(xian)皇帝(di)驾前(qian)之臣，先(xian)受兹州(zhou)令，后(hou)升礼部侍(shi)郎。在日(ri)与臣八拜为(wei)交(jiao)，相知(zhi)甚厚。他(ta)如(ru)今已死，现(xian)在阴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guan)，梦(meng)中常与臣相会。此去(qu)若将(jiang)此书付(fu)与他(ta)，他(ta)念(nian)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xia)(xia)回来，管教魂(hun)魄(po)还(hai)阳(yang)世，定取龙颜(yan)转(zhuan)帝(di)都。"太(tai)宗(zong)(zong)闻言(yan)，接(jie)在手中，笼入袖里，遂瞑目而(er)亡。那三(san)宫六院、皇后(hou)嫔妃、侍(shi)长(zhang)(zhang)储君(jun)及两班文武，俱(ju)举哀戴孝，又在白(bai)虎殿上(shang)(shang)，停(ting)着梓(zi)宫不题。毕(bi)竟不知(zhi)太(tai)宗(zong)(zong)如(ru)何还(hai)魂(hun)，且听(ting)下(xia)(xia)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