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着走着——这可好了,我可以和他分手了,杨拴儿还想要约日子和我见面。
“明儿我来找你?”
“不行,明儿我们恐怕得考数学了。”
“呵,考数学!考好了又怎么样?要是我做了你……”
“呃,瞧瞧这个!”我打断了他的话,向路边一个“无人管理售书处”的柜子走去。他只好住了嘴,跟着我走。
本来我只不过是为了打打岔的。可是一走到书柜跟前,我就不由得也注意起那些陈列品来了。顶吸引我的是一本《地窖人影》——封面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面还有一个黑影子,而角落里有一只亮堂堂的手,抓着一支亮晶晶的手枪对着那中间。
还有一本可更有吸引力,叫做《暗号000,000!》,画着一个又丑又凶的人和一个又凶又丑的人在街上走着,互相做着鬼脸——一瞧就可以断定那是两个坏蛋。
我想:“要是给我遇见了,我准也能破获这些个暗藏的匪徒。这么着,公安工作可就省事多了。”
我忍不住要瞧一瞧杨拴儿的脸——想要看看这号人的脸是不是也有显著与众不同的地方,好让大伙儿一看就能毫无错误地断定他……
我正想着,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来的——打我身后钻出了一个小男孩儿,扒在书柜上一瞧,就叫起来:“哟,没了!”
“啊?”——在我后面忽然也发出了一声叫,就又钻出一个小姑娘来,顶多不过像小珍儿那么大。“我瞧瞧,我瞧瞧——嗯!这不是?”
于是他俩欢天喜地地打柜里拿出一本连环画来。小男孩儿把钱数好,要投到收款箱里去,女孩儿可拦住了他:“数对了没有?”
“没错,你瞧,没错。还多给了两分呢。妈妈说,没零钱了,就多给两分吧,妈妈说。”
小姑娘把钱接过来数了一遍,才投到了钱箱里。他俩又仔细瞧了瞧口子,看见的确是全数给装了进去了,这就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我们也就转身走开。我一面眼送着那跑着的俩孩子,一面慢慢走着。才走不了几步,我手上就一下子冒出了两本崭新的书——就是刚才顶吸引我的那两本。
我脸上又是一阵发烫,瞟了杨拴儿一眼。他恰恰正瞧着我,那眼神可有点儿古怪:好像是有点儿看我不起,又好像有点儿可怜我似的。
“王葆,这可不光彩。”
我简直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咱们快走吧,”杨拴儿悄悄碰我胳膊一下,“别站在这儿丢人!”
“这书——这不是那里面的,是我自己……”
他不理我的话,只是把嘴角那么咧着点儿,像笑又不像笑。过了会儿他才开口:“你一直瞧我不起,我知道。可是我就算再怎么下流,就算本领再怎么不行,我可也不干这个。它这是‘无人管理’,就是信得过你,你怎么能在这儿使这个手段?这算是什么人品?咱们这一行也有咱们这一行的人品。你就是发个狠心把这儿的东西全都拿到了手,这又算什么好汉,我问你?”
我可真想要跳起来嚷起来,和他大吵一场。可是我没那么办。我想把这两本书扔掉,不过也没有扔。我只是加快了步子。三步两脚一赶,就到了目的地:过街就是我讲的那家电影院了。
杨拴儿可还拽住不让我走:“还有一句话。……王葆,我算是知道你了,今儿个。”
他瞧瞧我,我瞧瞧他。他可又说了:“唔,不错,你好,你有钱儿,你还有好名声——可是你得给我想想了吧。我可怎么办,你说?我明儿还得去找吃的喝的呢。”
这里他住了嘴,老盯着我。然后拿手背拍拍我的胸脯:“怎么样,老兄?”
我倒退了一步。
“什么‘怎么样’?你要干么?”
“您不懂?”他摊开了一个手掌,“帮帮忙,请您。”
“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只要俩钱儿。”
我心里可实在生气:“什么‘俩钱儿’!这是什么态度!”
可是你又不能不管他:他要是真挨了饿可怎么办?我这就在兜儿掏摸着,一面暗暗吩咐了宝葫芦一句,就掏出了一张人民币。
“五圆?”他接到手里一瞧,“别是闹错了吧?”
“没错。”
“谢谢,你这个人倒还够朋友,”他拍拍我的胳膊,“回见。”
我正要过街去,杨拴儿忽然又打了回头:“王葆,你生我的气了吧,刚才?我的确太说重了点儿,请你别见怪。我可是还得劝你:往后别再在‘无人管理’处露这一手儿了。”
你们听听!他倒仿佛挺正派似的!可是我并没有答辩。他又说了些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么些个话——这才抬了抬手,“回见。”
我于是松了一口气,刚要跑——杨拴儿又回来了。
“王葆,还有一句话。”
他拉着我的手陪我过街去,一面小声儿告诉我说,我要是有了什么事,尽管找他就是:他准给我帮忙。
我知道这是他又跟我友好起来了。他一直把我送到电影院的进场口。我得感谢他的这片好意。可是我本来并没打算真的跑去看电影,我也没有票。现在——嗯,你还有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也好,”我心说,“反正这会儿回不了家:小珍儿他们准等着我呢。宝葫芦!给我一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