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守(shou)在(zai)小桌子旁边的那(nei)个老者(zhe)，还揣(chuai)着(zhe)手(shou)，眯了眼(yan)(yan)睛，望着(zhe)窗外(wai)；任凭那(nei)些(xie)打完电(dian)话的，把四分硬币放在(zai)桌角(jiao)，看也不看一眼(yan)(yan)。傍晚，信息高潮过去了；就剩下小伙(huo)子，一把抄起话筒，开始拨(bo)号。
“K—，K—，K—，K—，K—，K—。”
老者(zhe)还是眯了眼睛，望着窗外。
“喂……是我呀……甭管友谊俱乐部，民族宫；也甭(beng)管用(yong)乐队的(de)，用(yong)录音机的(de)，只要有(you)迪斯科舞票，给哥(ge)们儿弄(nong)两张，就齐啦(la)……”
老(lao)(lao)者的(de)眼(yan)光(guang)凝住了——窗外，从纷(fen)纷(fen)的(de)雪花中间，现(xian)出个人影来(lai)；衣着(zhe)，体(ti)态，面容，都朦(meng)胧着(zhe)；只(zhi)见一片(pian)玫瑰(gui)红(hong)，正透过飞雪，轻(qing)轻(qing)地(di)飘来(lai)。老(lao)(lao)人目不转睛——那片(pian)玫瑰(gui)红(hong)，眼(yan)看(kan)飘到门前(qian)了。
“什么？还(hai)得等？……得，谁(shei)让咱好这个呢……等你的信儿！”
一阵(zhen)寒气(qi)，滑进(jin)门(men)来(lai)(lai)。小伙子挂上(shang)电话，在靠墙那条板凳上(shang)坐定，闭目养神。那话筒让一只小巧的手(shou)，给轻(qing)轻(qing)地拿了起(qi)来(lai)(lai)。
“K—，K—，K—，K—，K—。”
号盘拨得轻(qing)灵(ling)，娴雅。话(hua)筒，让那(nei)只纤手(shou)举着，像一枝(zhi)奇(qi)怪的黑色(se)的花。
“喂！”语音，那(nei)么轻，那(nei)么柔，“是你呀(ya)，还是一个人(ren)值班？……没(mei)事儿——就因为没(mei)事儿，才想跟你聊(liao)聊(liao)……”
小(xiao)伙子(zi)睁眼(yan)了。借(jie)着(zhe)窗口映进(jin)来的雪光(guang)(guang)，一个(ge)姑(gu)娘的侧影依稀可辨。那(nei)面容(rong)，白，润，冷(leng)，让人(ren)不能不想起大理(li)石；只是(shi)那(nei)双眼(yan)睛，在望望窗外飞雪的那(nei)一瞥间，还闪着(zhe)光(guang)(guang)亮。
老者神色(se)不动。小(xiao)伙子却把眼睛渐渐睁大(da)了(le)。
“复(fu)试了，没什么希望(wang)……即兴小(xiao)品还可以。亏了你的(de)那位(wei)指点有方(fang)……成(cheng)败无(wu)所(suo)谓。可你们俩够朋友……当然，咱们仨，聚一聚——在哪儿？‘老莫儿’‘新侨’，还是‘国际(ji)’？由你定(ding)……”
小伙子的(de)肩膀，慢(man)慢(man)离开(kai)了他一(yi)直倚着的(de)墙。
“妈妈来信了(le)。她在(zai)伯(bo)尔尼天堂(tang)广场的(de)(de)塞沃伊饭(fan)店下榻的(de)(de)……嗯，‘塞沃伊’意思是‘卷心菜’……挺土的(de)(de)一个名(ming)字吧？可它是全瑞士顶有(you)名(ming)的(de)(de)一家贵族化饭(fan)店……西方就这样儿(er)，最贵族的(de)(de)，跟最土气(qi)的(de)(de)，常揉(rou)在(zai)一块儿(er)，形成一种(zhong)奇特的(de)(de)和谐(xie)……”
小(xiao)伙子还坐在那儿，身子，却不觉(jue)倾着了(le)。
“妈(ma)妈(ma)信(xin)里说(shuo)，巴黎(li)‘卡丹时装研(yan)究中心’在圣诞(dan)节前(qian)夜发布(bu)了预测，说(shuo)‘1984年春季，风靡(mi)于整个(ge)西欧的女(nv)性服装用(yong)色(se)(se)，将是以淡淡的丁香紫(zi)为主导的变奏色(se)(se)调(diao)、多层次色(se)(se)调(diao)’……怎(zen)么样，要(yao)一(yi)件吧？……唔，这容(rong)易，让妈(ma)妈(ma)无论托哪位信(xin)使叔(shu)叔(shu)，搭(da)国际班机，给你捎回来呗……”
姑娘说着，随手撩(liao)了撩(liao)从额头散(san)下来的一绺柔发。
“别生气，你去年春天那(nei)(nei)件红的(de)，颜(yan)色太正(zheng)了……对(dui)，浅丁香紫(zi)的(de)魅(mei)力就(jiu)在(zai)(zai)不那(nei)(nei)么正(zheng)，不那(nei)(nei)么单一，也(ye)不那(nei)(nei)么清晰；穿(chuan)在(zai)(zai)身(shen)上，就(jiu)像走在(zai)(zai)早春的(de)晨(chen)雾(wu)里似的(de)——美(mei)，也(ye)就(jiu)在(zai)(zai)这(zhei)儿了……什么？‘谬论’？听着，傻丫头(tou)，别林斯基说过，‘艺术(shu)不是(shi)数学，它越模糊，就(jiu)越美(mei)’！……”
小伙子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
“来(lai)年么(me)，还要考，还要！……唉，上次复试，糟(zao)就(jiu)糟(zao)在了(le)独(du)白上。你的那位本来(lai)让我读(du)蔡文姬……对，就(jiu)是那段；可我觉得太陈旧(jiu)了(le)。这次么(me)，哦，你先(xian)听听好了(le)……”
说着，姑娘微昂(ang)起头，望着窗外，低(di)声(sheng)诵读起来：
“‘快(kuai)快(kuai)跑过去吧(ba)，踏着火云的(de)骏马，……让(rang)阴沉的(de)暮夜赶快(kuai)降临。展开(kai)你(ni)密(mi)密(mi)的(de)帏幕吧(ba)，成全恋爱(ai)的(de)黑夜！遮住夜行(xing)人(ren)的(de)眼(yan)睛，让(rang)罗密(mi)欧(ou)悄(qiao)悄(qiao)地(di)投(tou)入我的(de)怀(huai)抱’……”
小伙子好(hao)像微颤(zhan)了(le)一下，却还留在原地。
“哦(e)，对不(bu)起(qi)……我一读朱丽叶，就(jiu)激动得(de)难以忍耐，……唉，人(ren)生，人(ren)生也不(bu)过就(jiu)那么回事……可我，还是得(de)一天(tian)一天(tian)地这么过……抱(bao)歉(qian)，好(hao)朋友，再(zai)见(jian)了(le)……”
姑(gu)娘(niang)略低着头(tou)，把似乎(hu)是两个二分(fen)硬币，匆匆地放(fang)在桌(zhuo)角上；随后(hou)，一(yi)(yi)转身(shen)，任凭长长的(de)玫瑰红头(tou)巾(jin)披在肩(jian)头(tou)。又(you)一(yi)(yi)阵寒气(qi)，滑了进(jin)来。
“唉……”老者似乎无(wu)所动，只长叹了(le)一声(sheng)。
“她。她是几号几楼的？”小伙子盯着那背影，问。“不知道。”
“她(ta)们家里，是干(gan)什么的？”“不知道。”“那……那她(ta)这(zhei)是……”“反正是每逢星期六这(zhei)个(ge)(ge)点(dian)儿，她(ta)准来——交给(ji)我四分钱(qian)，跟她(ta)自个(ge)(ge)说上(shang)十分钟的话儿……”
“跟，跟自个(ge)儿？”小伙子话(hua)音凝(ning)在暮色里。“嗯，全北京直拨电话(hua)，号码儿都是六位数的；她呢，每回都只拨五个(ge)。”
窗外，那片玫瑰红，渐(jian)渐(jian)隐到纷纷的飞雪(xue)中去。雪(xue)地(di)上，竟仿佛没(mei)留下什么(me)痕迹(ji)……
一九八(ba)四(si)年春于(yu)西湖龙井寺（有删节）
⑴下(xia)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gai)括(kuo)，最(zui)恰当的两项是（ ）（ ）（5分）
A. 小说标题是“暮雪”，“雪”在(zai)文中共有三处点扣：开头“下雪了”；姑(gu)娘(niang)到来(lai)时(shi)，“纷纷的雪花”“飞雪”；尾段(duan)姑(gu)娘(niang)离开再次(ci)点“雪”。
B. 小说多(duo)次(ci)写到老者的眼光，两次(ci)“眯了眼睛(jing)，望(wang)着窗外”，姑娘(niang)来时“眼光凝住(zhu)了”“目(mu)不转睛(jing)”等(deng)描写侧面表现了姑娘(niang)的美丽动人。
C. 小说刻画姑娘多用正面描写，主要运用了外貌描写和动作描写的方法，表现了姑娘(niang)与众(zhong)不同的魅力。
D. 小说语言带有京(jing)腔京(jing)韵，最(zui)具特点的是儿化音和地方(fang)语词的运用，比如“信(xin)儿”“事儿”“甭”“得”等，显(xian)出浓郁的地方(fang)色彩。
E. 小说将故事背(bei)景设定在一(yi)个公共(gong)电话站，借助出现(xian)在这个电话站的两个人物(wu)来(lai)完成情节的戏剧性转折(zhe)，巧妙(miao)地(di)传达了作品的主题。
⑵小说(shuo)有(you)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wei)”，结局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zhi)中。请从小说(shuo)中寻找(zhao)相关的伏(fu)笔，并作简析。（6分）
⑶“小伙子”这个形(xing)(xing)象(xiang)有(you)何(he)特(te)点？对于(yu)刻画“姑娘”形(xing)(xing)象(xiang)有(you)什(shen)么作用？请简要(yao)分析(xi)。（6分）
⑷有人认为那位姑娘虽然举止(zhi)怪异，却(que)是一个颇有内涵、不(bu)弃梦想的美丽女孩，作者对她是持肯定和同(tong)情态度的。而(er)有人却(que)认为那位姑娘是一个虚荣(rong)浅薄之辈，是作者的批判对象。你赞(zan)同(tong)哪种(zhong)看法？结合全文，陈述你的观点并作分(fen)析。（8分(fen)）
参考答案：
11.⑴答(da)E给(ji)3分(fen)，答(da)D给(ji)2分(fen)，答(da)C给(ji)1分(fen)，答(da)A、B不给(ji)分(fen)。（A项(xiang)应是6处(chu)点(dian)扣，还(hai)有(you)姑娘(niang)进出电话(hua)亭(ting)的(de)(de)(de)两次“寒(han)气”滑进来的(de)(de)(de)描(miao)(miao)写(xie)和小(xiao)伙子映着雪(xue)光看姑娘(niang)侧(ce)影的(de)(de)(de)描(miao)(miao)写(xie)；B项(xiang)“侧(ce)面表现(xian)了姑娘(niang)的(de)(de)(de)美丽(li)动人”错(cuo)，应是对每(mei)周(zhou)六(liu)必来的(de)(de)(de)姑娘(niang)的(de)(de)(de)期待；C项(xiang)正面描(miao)(miao)写(xie)方(fang)(fang)法中还(hai)有(you)更(geng)重要的(de)(de)(de)方(fang)(fang)法——语言描(miao)(miao)写(xie)，通过大量“独白”式的(de)(de)(de)语言来刻画姑娘(niang)的(de)(de)(de)内心世界(jie)）
⑵①小伙子的拨号音是…查看完整答案（本文答案在答案页第一页）…洋事物，如对于“塞沃伊”调(diao)侃式(shi)推(tui)崇；对于流行色，信奉(feng)巴黎(li)预(yu)测；对于独白作品(pin)的选(xuan)择(ze)，喜欢莎剧，认为(wei)蔡文姬(ji)“太陈旧了”。她的审(shen)美和鉴赏标(biao)准明显透着崇洋意味。
③姑娘(niang)不是生活的(de)强者而是弱者。老者说她“每逢星期六这个点儿，她准来——交给我(wo)四分钱，跟她自个说上十分钟(zhong)的(de)话(hua)儿”，只有生活的(de)弱者，才会(hui)以这种方式掩耳(er)盗铃、孤芳自赏、自“愚”自乐。
（8分(fen)。其(qi)中“观点(dian)(dian)”明确2分(fen)；“理由(you)”答(da)出一点(dian)(dian)给3分(fen)，答(da)出任意两点(dian)(dian)、意思对(dui)即(ji)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