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yi)九八二年春，我赶早来到二妹(mei)子家。二妹(mei)子住(zhu)在青(qing)砖、红瓦(wa)、高墙、花门楼的大宅院里(li)，花草树木满庭芳；生(sheng)下(xia)个白白胖(pang)胖(pang)的女儿，刚出满月。一(yi)连几天，鸡、鸭、鱼、肉，我又烧肚膛了(le)。忽然，抬(tai)头(tou)看见院后(hou)的老榆(yu)树挂(gua)满了(le)一(yi)串串粉个囊囊的榆(yu)钱儿，不(bu)禁又口馋起来，堆起笑脸(lian)怯(qie)生(sheng)生(sheng)的地(di)说：“二妹(mei)子，给我做一(yi)顿(dun)……”二妹(mei)子脸(lian)上挂(gua)霜，狠狠剜了(le)我两眼，气鼓(gu)鼓(gu)地(di)说：“真是(shi)没有受不(bu)了(le)的罪，却有享不(bu)了(le)的福，你这个人是(shi)天生(sheng)的穷(qiong)命！”
我知(zhi)道，眼(yan)下家家都以(yi)富(fu)为荣，如果二妹子竟以(yi)榆(yu)钱饭待(dai)客，被街坊邻(lin)居看见，不骂她(ta)刻薄(bo)，也要笑她(ta)小抠儿。二妹子怕被人家戳脊梁骨，我怎(zen)能给她(ta)脸上抹(mo)黑？
但是，鱼生火，肉生痰，我的(de)食(shi)欲不(bu)振了。我不(bu)敢开口，谁(shei)知道(dao)二妹(mei)子有(you)没有(you)看眼里？
一(yi)天吃过午饭，我(wo)正在床上打盹(dun)，忽(hu)听二(er)妹子大(da)声吆喝：“小(xiao)坏嘎(ga)嘎(ga)儿，我(wo)大(da)折你们的腿！”我(wo)从睡梦中惊(jing)醒，走出去一(yi)看，只见几个顽童(tong)爬到(dao)老榆树(shu)上掏鸟儿，二(er)妹子手持一(yi)条棍棒站在树(shu)下，虎着(zhe)脸。
几(ji)个(ge)小(xiao)顽童，在有的嬉皮笑(xiao)脸，有的抹着(zhe)眼(yan)泪，向二妹子告饶。我看着(zhe)心软，忙替这几(ji)个(ge)小(xiao)坏(huai)嘎嘎儿(er)求情。
“罚(fa)你们每人(ren)捋一(yi)兜榆钱儿！”二妹子噗嗤笑了，刚才不过是假戏真唱(chang)。
我欢呼(hu)起来：“今天能吃(chi)上榆(yu)钱饭啦！”
“你这(zhei)不(bu)是跟我(wo)要短(duan)儿吗？”二(er)妹子又把脸挂(gua)下来(lai)，“我(wo)哪儿来(lai)的玉米面！”
是(shi)(shi)的(de)，二妹(mei)(mei)子(zi)的(de)囤里(li)，不(bu)是(shi)(shi)麦子(zi)就(jiu)(jiu)是(shi)(shi)稻子(zi)；缸里(li)，不(bu)是(shi)(shi)大米就(jiu)(jiu)是(shi)(shi)白面。而妹(mei)(mei)子(zi)的(de)男人(ren)承包(bao)三十亩大田，种的(de)是(shi)(shi)稻麦两茬，不(bu)种粗粮。
有了榆钱儿又(you)没有玉米面，我只能生吃(chi)。
看来(lai)，我要跟榆钱饭(fan)做最后的(de)告别(bie)了。二妹子的(de)女儿长大(da)(da)，不(bu)会(hui)再像她的(de)姥(lao)姥(lao)和母亲，大(da)(da)好春光中要捋榆钱儿充饥。
或许，物(wu)以稀(xi)为贵，榆钱饭由于极其难得，将进(jin)入(ru)北京(jing)的几大饭店，成为别(bie)有风味地珍(zhen)馐(xiu)佳(jia)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