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台有砒,河水淋渺:燕婉之求,“遵涤”不鲜!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通涤、“戚施”皆丑恶之貌,以喻宣公。言姜氏本求佳偶,不意乃配此丑恶也。后人读 史至此,言齐僖公二女,长宣姜,次文姜,宣姜淫于舅,文姜淫于兄,人伦天理,至此灭绝 矣!有诗叹曰:
妖艳春秋首二姜,致令齐卫紊纲常。
天生尤物殃人国,不及无盐佐伯王!
急子自宋回家,复命于新台。宣公命以庶母之礼,谒见姜氏。急子全无几微怨恨之意。 宣公自纳齐女,只往新台朝欢暮乐,将夷姜又撇一边。一住三年,与齐姜连生二子,长曰 寿,次日朔。自古道:“母爱子贵”。宣公因偏宠齐姜,将昔日怜爱急子之情,都移在寿与 朔身上,心中便想百年之后,把卫国江山,传与寿朔兄弟,他便心满意足,反似多了急子一 人。只因公子春天性孝友,与急子如同胞一般相爱,每在父母面前,周旋其兄。那急子又温 柔敬慎,无有失德,所以宣公未曾显露其意。私下将公于寿嘱托左公子泄,异日扶他为君。 那公子朔虽与寿一母所生,贤愚迥然不同;年齿尚幼,天生狡猾,恃其母之得宠,阴蓄死 士,心怀非望。不惟憎嫌急子,并亲兄公子寿,也象赘疣一般;只是事有缓急,先除急子要 紧。常把说话挑激母亲,说:“父亲眼下,虽然将我母子看待。有急子在先,他为兄,我等 为弟,异日传位,蔑不得长幼之序。况夷姜被你夺宠,心怀积忿。若急予为君,彼为国母, 我母子无安身之地矣!”齐姜原是急于所聘,今日跟随宣公,生子得时,也觉急子与己有 碍。遂与公子朔合谋,每每谗谮急子于父亲之前。
一日,急子诞日,公子寿治酒相贺,朔亦与席。坐间急子与公子寿说话甚密。公于朔插 嘴不下,托病先别。一径到母亲齐姜面前,双眼垂泪,扯个大谎,告诉说:“孩儿好意同自 己哥哥与急子上寿,急子饮酒半酣,戏谑之间,呼孩儿为儿子。孩儿心中不平,说他几句。 他说:‘你母亲原是我的妻子,你便称我为父,于理应该’。孩儿再待开口,他便奋臂要 打。亏自己哥哥劝住,孩儿逃席而来。受此大辱,望母亲禀知父侯,与孩儿做主!”齐姜信 以为然。待宣公入宫,呜呜咽咽的告诉出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装点几句道:“他还 要玷污妾身,说:‘我母夷姜,原是父亲的庶母,尚然收纳为妻。况你母亲原是我旧妻,父 亲只算借贷一般,少不得与卫国江山,一同还我。’”宣公召公子寿问之,寿答曰:“并无 此说。”宣公半疑半信,但遣内侍传谕夷姜,责备他不能教训其子。夷姜怨气填胸,无处伸 诉,投缳而死。髯翁有诗叹曰:
父妾如何与子通?聚庵传笑卫淫风。
夷姜此日投缳晚,何似当初守节终!
急子痛念其母,惟恐父亲咳怪,暗地啼哭。公子朔义与齐姜谤说急子,因生母死于非 命,口出怨言,日后要将母子偿命。宣公本不信有此事。无奈妒妾谗子,日夜撺掇,定要宣 公杀急子,以绝后患,不由宣公不听。但展转踌躇,终是杀之无名,必须假手他人,死于道 路,方可掩人耳目。
其时,适齐傅公约会伐纪,征兵于卫。宣公乃与公子朔商议,假以往订师期为名,遣急 子如齐,授以白族。此去辜野,是往齐的要路,舟行至此,必然登陆,在彼安排急子,他必 不作准备。公子朔向来私蓄死士,今日正用得著,教他假装盗贼,伏于莘野,只认白族过 去,便赶出一齐下手,以鹿复命,自有重赏。公于朔处分已定,回复齐姜,齐姜心下十分欢 喜。
却说公子寿见父亲屏去从人,独召弟朔议事,心怀疑惑。入宫来见母亲,探其语气。齐 姜不知隐瞒,尽吐其实。嘱咐曰:“此乃汝父主意,欲除我母子后患,不可泄漏他人。”公 子寿知其计已成,谏之无益。私下来见急子,告以父亲之计:“此去莘野必由之路,多凶少 吉。不如出奔他国,别作良图。”急子曰:“为人于者,以从命力孝。弃父之命,即为逆 子。世间岂有无父之国,即欲出奔,将安往哉?”遂束装下舟,毅然就道。公子寿位劝不 从,思想:“吾兄真仁人也!此行若死于盗贼之手,父亲立我为嗣,何以自明?于不可以无 父,弟不可以无兄,吾当先兄而行,代他一死,吾兄必然获免。父亲闻吾之死,倘能感悟, 慈孝两全,落得留名万古。”于是别以一舟载酒,亟往河下,请急于饯别。急子辞以:“君 命在身,不敢逗逻。”公子寿乃移槽过舟,满斟以进。未及开言,不觉泪珠堕于杯中。急于 忙接而饮之。公子寿曰:“酒已污矣!”急子曰:“正欲饮吾弟之情也。”公子寿拭泪言 曰:“今日此酒,乃吾弟兄永决之酒。哥哥若鉴小弟之情,多饮几杯。”急子曰:“敢不尽 量!”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酬。公于寿有心留量,急子到手便吞,不觉尽醉,倒于席上, 鼾鼾睡去。公子寿谓从人曰:“君命不可迟也,我当代往。即取急子手中白族,故意建于舟 首,用自己仆从相随。属咐急子随行人众,好生守候。袖中出一简,付之曰:“俟世于酒醒 后,可呈看也。”即命发舟。行近莘野,方欲整车登岸,那些埋伏的死士,望见河中行涟飘 飓,认得白族,定是急子到来,一声呼哨,如蜂而集。公子寿挺然出喝曰:“吾乃本国卫侯 长子,奉使往齐。汝等何人,敢来邀截?”众贼齐声曰:“吾等奉卫侯密旨,来取汝首!” 挺刀便砍。从者见势头凶猛,不知来历,一时惊散。可怜寿子引颈受刀,贼党取头,盛于木 匣,一齐下船,偃旄而归。
再说急子酒量原浅,一时便醒,不见了公子寿,从人将简缄呈上,急子拆而看之,简上 只有八个字云:“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不觉堕泪曰:“弟为我犯难,吾当速往。不 然,恐误杀吾弟也!”喜得仆从俱在,就乘了公子寿之舟,催趱舟人速行。真个是似电流光 绝,鸟逝超群。其夜月明如水,急子心念其弟,目不交睫。注视渴首之前,望见公子寿之 舟,喜曰:“天幸吾弟尚在!”从人察曰:“此来舟,非去舟也!”急子心疑,教拢船上 去。两船相近,楼槽俱明。只见舟中一班贼党,并不见公子寿之面。急子愈疑,乃佯间曰: “主公所命,曾了事否?”众贼听得说出秘密,却认为公于朔差来接应的,乃捧函以对曰: “事已了矣。”急子取函启视,见是公子寿之首,仰天大哭曰:“天乎冤哉!”众贼骇然, 问曰:“父杀其于,何故称冤?”急于曰:“我乃真急于也。得罪于父,父命杀我。此吾弟 寿也。何罪而杀之?可速断我头,归献父亲,可赎误杀之罪。”贼党中有认得二公子者,于 月下细认之曰:“真误矣!”众贼遂将急子斩首,并纳函中。从人亦皆四散。《卫凤》有 《乘舟》之诗,正咏兄弟争死之事。诗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诗人不敢明言,但追想乘舟之人,以寓悲思之意也。
再说众贼连夜奔入卫城,先见公于朔,呈上白旄。然后将二子先后被杀事情,细述一 遍,犹恐误杀得罪。谁知一箭射双雕,正中了公子朔的隐怀。自出金帛,厚赏众贼。却入官 来见母亲说:“公子寿载族先行,自陨其命。喜得急子后到,天教他自吐真名,偿了哥哥之 命。”齐姜虽痛公子寿,却幸除了急子,拔去眼中之钉,正是忧喜相半。母子商量,且教慢 与宣公说知。
却说左公子泄,原受急子之托,右公子职,原受公子寿之托,二人各自关心。遣人打探 消息,回报如此如此。起先未免各为其主,到此同病相怜,合在一处商议。候宣公早朝,二 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宣公惊问何故,公子泄,公子职二人一辞,将急子与公 子寿被杀情由,细述一遍,“乞收拾尸首埋葬,以尽当初相托之情。”说罢哭声转高。宣公 虽怪急子,却还怜爱公子寿。忽闻二子同时被害,吓得面如上色,半晌不言。痛定生悲,泪 如雨下,连声叹曰:“齐姜误我,齐姜误我!”即召公子朔问之,朔辞不知。宣公大怒,就 著公子朔拘拿杀人之贼。公子朔口中应承,只是支吾,那肯献出贼党。
宣公自受惊之后,又想念公子寿,感成一病,闭眼便见夷姜、急子、寿子一班,在前啼 啼哭哭。祈祷不效,半月而亡。公子朔发丧袭位,是为惠公。时朔年一十五岁,将左右二公 子罢官不用。庶兄公子硕字昭伯,心中不服,连夜奔齐。公子泄与公子职怨恨惠公,每恩为 急子及公子寿报仇,未得其便。
话分两头。却说卫侯朔初即位之年,因助齐攻纪,为郑所败,正在衔恨。忽闻郑国有使 命至,问其来意。知郑厉公出奔,群臣迎故君忽复位,心中大喜。即发车徒,护送昭公还 国。祭足再拜,谢昔日不能保护之罪。昭公虽不治罪,心中快快,恩礼稍减于昔日。祭足亦 觉足够不安,每每称疾不朝。高渠弥素失爱于昭公,及昭公复国,恐为所害,阴养死士,为 弑忽立堕之计。时郑厉公在蔡,亦厚结蔡人。遣人传语檀伯,欲借烁为巢窟,桓怕不从。于 是使蔡人假作商贾,于烁地往来交易,因而厚结栋人,暗约为助,乘机杀了檀伯。厉公遂居 栋,增城溶池,大治甲兵,将谋袭郑,遂为敌国。祭足闻报大惊,急奏昭公,命大夫傅暇屯 兵大陵,以遏厉公来路。厉公知郑有备,遣人转央鲁侯,谢罪于宋,许以复国之后,仍补前 赂未纳之数。鲁使至宋,宋庄公贪心又起,结连蔡卫,共纳厉公。时卫侯朔有送昭公复国之 劳,昭公并不修礼往谢,所以亦怨昭公,反与宋公协谋,因即位以来,并未与诸侯相会,乃 自将而往。
公子泄谓公于职曰:“国君远出,吾等举事,此其时矣!”公子职曰:“如欲举事,先 定所立,人民有主,方保不乱。”正密议间,阎人报:“大夫宁跪有事相访。”两公子迎 入。宁跪曰:“二公子忘乘舟之冤乎?今日机会,不可失也!”公子职曰:“正议拥戴,未 得其人。”宁跪曰:“吾观群公子中,惟黔牟仁厚可辅,且周王之婿,可以弹压国人。”三 人遂敌血定议。乃暗约急子寿于原旧一班从人,假传一个谍扣,只说:“卫侯伐郑,兵败身 死。”于是迎公子黔牟即位。百官朝见已毕,然后宣播卫朔构陷二兄,致父忿死之恶。重为 急寿二子发丧,改葬其枢。遣使告立君于周。宁跪引兵营于郊外,以遏惠公归路。公于泄欲 杀宣姜,公于职止之曰:“姜虽有罪,然齐侯之妹也,杀之恐得罪于齐。不如留之,以结齐 好。乃使宣妾出居别宫,月致凛汽无缺。
再说宋、鲁、蔡、卫,共是四国合兵伐郑。祭足自引兵至大陵,与傅暇合力扣敌,随机 应变,未尝挫失。四国不能取胜,只得引回。
单说卫侯朔伐郑无功,回至中途,闻二公于作乱,已立黔牟,乃出奔于齐国。齐襄公 曰:“吾甥也。”厚其馆汽,许以兴兵复国。朔遂与襄公立约:“如归国之日,内府宝玉, 尽作酬仪。”襄公大喜。忽报:“鲁侯使到。”因齐侯求婚于周,周王允之,使鲁侯主婚, 要以王姬下嫁。鲁侯欲亲自至齐,面议其事。襄公想起妹子文姜,久不相会,何不一同请 来?遂遣使至鲁,并迎文姜。诸大夫请问伐卫之期。襄公曰:“黔牟亦天子婿也。”寡人方 图婚于周,此事姑且迟之。”但恐卫人杀害宣姜,遣公孙无知纳公子硕于卫。私嘱无知,要 公子硕悉于宣姜,以为复朔之地。公孙无知领命,同公子硕归卫,与新君黔牟相见。时公子 硕内子已卒,无知将齐侯之意,遍致卫国君臣,并致宣姜。那宣姜倒也心肯。卫国众臣,素 恶宣姜悟位中官,今日欲贬其名号,无不乐从。只是公子硕念父子之伦,坚不允从。无知私 言于公子职曰:“此事不谐,何以复寡君之命?”公子职恐失齐欢,定下计策,请公子硕饮 宴,使女乐情酒,灌得他烂醉,扶人别宫,与宣姜同宿,醉中成就其事,醒后悔之,已无及 矣。宣姜与公子硕遂为夫妇。后生男女五人:长男齐子早卒,次戴公申,次文公毁;女二, 为宋桓公,许穆公夫人。史臣有诗叹曰:
子妇如何攘作妻,子桑庶母报非迟!
夷姜生子宣姜继,家法源流未足奇。
此诗言昔日宣公杰父妾夷姜,而生急子。今其子昭伯,亦柔宣姜而生男女五人。家法相 传,不但新台之报也。
话分两头。再说郑祭足自大陵回,因;日君子突在栋,终为郑患,思一制御之策。想齐 与厉公原有战纪之仇,今日谋纳厉公,惟齐不与。况且新君嗣位,正好修睦。又闻鲁侯为齐 主婚,齐鲁之交将合。于是奏知昭公,自资礼帛,往齐结好,因而结鲁。若得二国相助,可 以敌宋。自古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祭足但知防备厉公,却不知高渠弥毒谋已就, 只虑祭足多智,不敢动手。今见祭足远行,肆无忌惮。乃密使人迎公子宣在家,乘昭公冬行 蒸祭,伏死士于半路,突起拭之,托言为盗所杀。遂奉公子鳖为君。使人以公子富之命,召 祭足回国,与高渠弥并执国政。可怜昭公复国,未满三载,遂遭逆臣之祸!髯仙读史至此, 论昭公自为世子时,已知高渠弥之恶。及两次为君,不能剪除凶人,留以自祸,岂非优柔不 断之祸?有诗叹云:
明知恶草自当租,蛇虎如何与共居?
我不制人人制我,当年在自识高渠!
不知郑子区如何结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