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终席(xi)，有卧(wo)吃鸦(ya)片烟者(zhe)，有拥妓而(er)调笑者(zhe)，使(shi)头各(ge)送衾(qin)枕至，行将连床开铺(pu)。余(yu)暗询喜儿：“汝本艇可卧(wo)否(fou)？”对曰：“有寮可居，未知(zhi)有客否(fou)也。”（寮者(zhe)，船顶之楼(lou)。）余(yu)曰：“姑(gu)往(wang)探(tan)之。”招小艇渡至邵(shao)船，但见合(he)帮灯火相对如长廊，寮适无客。
玩到后来，有人躺在铺上吞吐鸦片烟，有人怀里拥着妓女调情，侍女给每人送来枕被，就要连床开铺了。我悄悄问喜儿：“你们艇中有房间可以歇息吗？”喜儿答：“有一寮房可住，还不知是否有客人。”（寮房，是船顶上的小阁楼。）我说：“不如去看一看。”招来小艇渡我们到邵寡妇的花艇，只见整个扬帮的花艇亮灯相对，灯火通明犹如一条长廊，寮房正好无客。
鸨儿(er)(er)笑(xiao)迎(ying)曰：“我(wo)知今日贵客来(lai)，故留寮以(yi)相待也(ye)。”余笑(xiao)曰：“姥真荷叶下仙人(ren)哉！”遂有使(shi)头移(yi)(yi)烛(zhu)相引，由舱后(hou)梯而(er)登(deng)。宛如(ru)斗室(shi)，旁一(yi)(yi)长(zhang)榻(ta)，几案俱备(bei)。揭(jie)帘再进，即(ji)在头舱之(zhi)顶，床亦旁设，中间方窗嵌(qian)以(yi)玻(bo)璃(li)，不(bu)火而(er)光(guang)(guang)满(man)一(yi)(yi)室(shi)，盖对船之(zhi)灯光(guang)(guang)也(ye)。衾帐镜奁(lian)，颇极华美(mei)。喜儿(er)(er)曰：“从台(tai)可以(yi)望月。”即(ji)在梯门之(zhi)上叠开一(yi)(yi)窗，蛇行而(er)出，即(ji)后(hou)梢之(zhi)顶也(ye)。三面皆设短栏，一(yi)(yi)轮明月，水阔天空。纵(zong)横如(ru)乱叶浮水者(zhe)，酒(jiu)船也(ye)；闪烁如(ru)繁星列天者(zhe)，酒(jiu)船之(zhi)灯也(ye)；更有小艇梳织(zhi)往(wang)来(lai)，笙(sheng)歌弦索之(zhi)声(sheng)杂以(yi)长(zhang)潮之(zhi)沸，令(ling)人(ren)情为之(zhi)移(yi)(yi)。余曰：“‘少不(bu)入广’，当(dang)在斯矣(yi)！”惜余妇芸娘不(bu)能偕游至此，回顾喜儿(er)(er)，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zhi)下台(tai)，息烛(zhu)而(er)卧。
玩到后来，有人躺在铺上吞吐鸦片烟，有人怀里拥着妓女调情，侍女给每人送来枕被，就要连床开铺了。我悄悄问喜儿：“你们艇中有房间可以歇息吗？”喜儿答：“有一寮房可住，还不知是否有客人。”（寮房，是船顶上的小阁楼。）我说：“不如去看一看。”招来小艇渡我们到邵寡妇的花艇，只见整个扬帮的花艇亮灯相对，灯火通明犹如一条长廊，寮房正好无客。
天(tian)将晓，秀峰等已哄(hong)然至，余(yu)披(pi)衣起迎，皆责以昨(zuo)晚之逃。余(yu)曰(yue)：“无他，恐公等掀衾揭帐耳！”遂(sui)同归寓。
天微亮时，秀峰等人哄然而至，我披上衣衫起身相迎，他们都怪我昨晚为何逃跑了。我说：“没什么，不过是担心你们来掀被子揭帐子罢了！”便和他们一起回寓所。
越(yue)数日，偕秀(xiu)峰(feng)游海珠(zhu)寺。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li)水五尺许有(you)(you)洞，设(she)大炮(pao)以防海寇，潮长(zhang)潮落，随水浮沉(chen)，不(bu)觉炮(pao)门(men)之(zhi)(zhi)(zhi)或(huo)高或(huo)下，亦物理之(zhi)(zhi)(zhi)不(bu)可测者。十(shi)三(san)洋行在幽兰(lan)门(men)之(zhi)(zhi)(zhi)西，结构与洋画(hua)同(tong)。对(dui)渡名花地(di)，花木甚繁，广州卖花处也(ye)。余自以为无花不(bu)识，至此仅识十(shi)之(zhi)(zhi)(zhi)六七，询其名有(you)(you)《群芳谱》所未载者，或(huo)土音之(zhi)(zhi)(zhi)不(bu)同(tong)钦？海珠(zhu)寺规模极大，山门(men)内(nei)植榕树(shu)，大可十(shi)余抱，阴浓如盖(gai)，秋冬不(bu)凋。柱槛窗栏皆以铁梨木为之(zhi)(zhi)(zhi)。有(you)(you)菩提树(shu)，其叶似柿，浸水去皮(pi)，肉筋细如蝉翼(yi)纱，可裱小册写经。
过了些日子，和秀峰同游海幢寺。寺在水中，围墙如同城墙环绕四壁。离水五尺高的地方有洞口，安放大炮以提防海寇，潮起潮落之间，大炮随潮水浮沉，并不觉炮门有忽高忽低变化，这亦是大自然的不可思议之处。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上的一样。对面渡口名为花地，花木繁荣，是广州的卖花之所在。我自以为无花不识，到花地才发现仅识得六七成，问那些花的名字，是连《群芳谱》都没有记载的，难道是本土方言发音不同造成的吗？海幢寺规模极大，山门内种植榕树，树粗大可由十多人环抱，浓荫如盖，秋冬不凋。柱子门槛、窗户栏杆都是铁梨木做成的。寺内有菩提树，叶子像柿树的叶片，浸水剥去叶肉，叶筋细腻如蝉翼纱，可以装裱成小册子，抄写经文。
归途(tu)访喜儿(er)于花艇，适翠(cui)、喜二妓俱无客。茶(cha)罢(ba)欲行，挽(wan)留(liu)再三。余所属(shu)意在(zai)寮，而(er)其媳大(da)姑(gu)已有(you)(you)酒客在(zai)上(shang)，因渭邵(shao)鸨儿(er)曰：“若可同往寓(yu)中，则不(bu)妨(fang)一叙。”邵(shao)曰：“可。”秀(xiu)峰(feng)先(xian)归，嘱从者整理酒肴(yao)。余携翠(cui)、喜至寓(yu)。正(zheng)谈笑间，适郡署(shu)王懋老(lao)不(bu)期(qi)来，挽(wan)之同饮(yin)。酒将沾唇，忽闻楼(lou)下人声嘈(cao)杂(za)，似有(you)(you)上(shang)楼(lou)之势，盖房东一侄(zhi)素无赖，知余招妓，故(gu)引人图诈(zha)耳。
归途去花艇看望喜儿，正巧翠姑、喜儿都没有客人。饮茶后准备离开，她们再三挽留。我中意的寮房，而大姑已经有酒客在里面，因而对邵寡妇说：“若是能带回寓所，就不妨叙一叙。”邵回：“可以。”秀峰先回，吩咐随从准备酒菜，我随后带着翠姑、喜儿回到寓所。正谈笑着，逢郡署的王懋老不期而来，就留他一同喝酒。刚端起酒杯，忽然听到楼下人声吵杂，好像要上楼来的势头，原来是房东一侄子本是无赖小人，得知我招妓，就故意带人来敲诈勒索。
秀蜂怨曰(yue)：“此皆三白一时高兴，不合(he)我(wo)亦从之。”余曰(yue)：“事(shi)已至此，应(ying)速思退兵之计，非斗口时也。”懋老(lao)曰(yue)：“我(wo)当(dang)先下说之。”
秀峰埋怨我：“都怪三白一时高兴，我不该也应从了此事。”我说：“事已至此，应该快快想出一条退兵之计，当下可不是斗嘴的时候。”懋老说：“我试着先下去劝阻。”
余即唤仆(pu)(pu)(pu)速雇两(liang)轿(jiao)(jiao)，先脱(tuo)两(liang)妓(ji)，再(zai)图出(chu)城(cheng)之策。闻(wen)懋老说之不退(tui)，亦不上楼。两(liang)轿(jiao)(jiao)已(yi)(yi)备，余仆(pu)(pu)(pu)手足颇捷，令其向前开路，秀挽翠(cui)(cui)姑继之，余挽喜(xi)儿于后，一(yi)哄而(er)下(xia)。秀峰(feng)、翠(cui)(cui)姑得仆(pu)(pu)(pu)力已(yi)(yi)出(chu)门去(qu)，喜(xi)儿为横手所拿，余急(ji)(ji)起(qi)腿，中其臂(bei)，手一(yi)松面喜(xi)儿脱(tuo)去(qu)，余亦乘势脱(tuo)身出(chu)。余仆(pu)(pu)(pu)犹(you)守于门，以防追抢。急(ji)(ji)问之曰(yue)：“见喜(xi)儿否？”仆(pu)(pu)(pu)曰(yue)：“翠(cui)(cui)姑已(yi)(yi)乘轿(jiao)(jiao)去(qu)，喜(xi)娘但见其出(chu)，未见其乘轿(jiao)(jiao)也。”余急(ji)(ji)燃炬(ju)，见空轿(jiao)(jiao)犹(you)在(zai)路旁。急(ji)(ji)追至(zhi)靖(jing)海(hai)门，见秀峰(feng)侍翠(cui)(cui)轿(jiao)(jiao)而(er)立(li)，又(you)问之，对曰(yue)：“或应(ying)投东，而(er)反奔西矣(yi)。”
我当即唤来仆人命他快去雇来两顶小轿，先送两妓脱身，再商议出城的法子。听闻懋老无法劝退，那些人也不上楼。两顶小轿备好，我的仆人身手敏捷，便令他走在前面开路，秀峰挽着翠姑跟着，我挽着喜儿跟在后面，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借助于仆人之力已经冲出门去，喜儿被一人劈手抓住，我情急之中抬起腿，踢中那人胳膊，那人手一松而喜儿逃脱，我连忙趁势脱身冲到外面。我命仆人依然守住大门，以防止来人追抢。急忙问仆人：“见喜儿了吗？”仆人答：“翠姑已经乘轿离去，喜娘只看见她出来，没见她乘轿。” 我急忙燃起烛火，看见空轿仍停在路旁。急忙追至靖海门，见秀峰站在翠姑的轿子旁边，又问了一次，秀峰答：“或许应该向东走，而奔向西了。”
急(ji)反身(shen)，过寓(yu)十余家，闻暗处有唤(huan)余者，烛之(zhi)，喜(xi)(xi)儿也，遂纳之(zhi)轿(jiao)，肩而行。秀(xiu)峰亦奔至(zhi)，曰(yue)：“幽兰(lan)门有水窦(dou)(dou)(dou)可出(chu)，已托人贿之(zhi)启钥(yao)(yao)，翠(cui)姑去矣，喜(xi)(xi)儿速往！”余曰(yue)：“君速回寓(yu)退兵，翠(cui)、喜(xi)(xi)交我！”至(zhi)水窦(dou)(dou)(dou)边，果已肩钥(yao)(yao)，翠(cui)先在。余遂左掖(ye)喜(xi)(xi)，右(you)挽翠(cui)，折腰(yao)鹤步，踉跄出(chu)窦(dou)(dou)(dou)。
急忙返回，过了寓所十余家，听到暗处有人唤我，照一照，是喜儿，遂让她上轿抬起就走。秀峰跑过来说：“幽兰门有水洞可以出去，已经托人贿赂开锁人，翠姑去了，喜儿快点过去！”我说：“你速回寓所退兵，翠姑、喜儿交给我吧！”至水洞边，果然已经开锁，翠姑已在那里。我左边挽着喜儿，右边挽着翠姑，弯着腰踮着脚，踉跄着出了水洞。
天适微雨，路滑如(ru)(ru)油(you)，至河(he)干沙面，笙(sheng)歌正盛。小艇(ting)有识(shi)翠姑者，招(zhao)呼(hu)登舟。始(shi)见喜儿首如(ru)(ru)飞蓬，钗环俱无有。余(yu)曰(yue)：“被抢去耶(ye)？”喜儿笑曰(yue)：“闻(wen)(wen)此皆赤金，阿母(mu)(mu)物也(ye)，妾于(yu)下楼时已(yi)除去，藏(zang)于(yu)囊中。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ye)。”余(yu)闻(wen)(wen)言(yan)，心甚德之，令其(qi)重(zhong)整钗环，勿舍阿母(mu)(mu)，托言(yan)寓所人杂，故仍归舟耳。翠姑如(ru)(ru)言(yan)告母(mu)(mu)，并(bing)曰(yue)：“酒菜已(yi)饱，备粥(zhou)可也(ye)。”
天有微雨，路面湿滑如油，走到河岸沙面，笙歌正热闹。小艇中认识翠姑的人，招呼我们登舟。此时方看见喜儿的头发乱如蓬草，发钗耳环全没了。我问：“被抢去了吗？”喜儿笑答：“听说这些首饰是金子做的，都是妈妈的东西，我刚下楼时就摘下藏在囊中。若被人抢去，会连累你赔偿的。”我听了喜儿的话，心里十分感激，让她重新整理好鬓发，不要告诉妈妈，只说寓所人杂，才仍旧回来的。翠姑如言告诉了老鸨，并说：“酒菜已经吃饱，备些清粥就可。”
时寮(liao)上(shang)酒(jiu)客(ke)已(yi)去，邵鸨(bao)儿命翠亦(yi)陪(pei)余登(deng)寮(liao)。见两(liang)对绣鞋泥污已(yi)透。三人共粥，聊以(yi)充饥。剪烛絮谈，始悉(xi)翠籍湖南，喜(xi)亦(yi)豫产，本姓欧阳，父亡母醮，为恶叔(shu)所卖。翠姑(gu)(gu)告以(yi)迎新送旧之苦，心不(bu)欢必(bi)(bi)强笑，酒(jiu)不(bu)胜必(bi)(bi)强饮，身(shen)不(bu)快必(bi)(bi)强陪(pei)，喉不(bu)爽必(bi)(bi)强歌(ge)。更(geng)有乖张(zhang)其性者，稍不(bu)合意，即(ji)掷酒(jiu)翻案，大(da)声(sheng)辱骂，假母不(bu)察(cha)，反言接(jie)待不(bu)周，又(you)有恶客(ke)彻(che)夜蹂躏，不(bu)堪(kan)其扰。喜(xi)儿年(nian)轻初到，母犹惜之。不(bu)觉泪(lei)随言落(luo)。喜(xi)儿亦(yi)嘿然(ran)涕泣(qi)。余乃挽喜(xi)入杯，抚慰之。瞩翠姑(gu)(gu)卧(wo)于外(wai)榻，盖因(yin)秀峰交也。
这时寮房内酒客已走，邵鸨儿叫翠姑亦陪着我去寮房。只见两对绣鞋浸满了泥巴。三人一起吃粥，聊以充饥。剪烛絮絮闲聊，方知悉翠姑籍贯湖南，喜儿出生在河南，本姓欧阳，父亲亡故母亲改嫁，喜儿为恶叔卖到妓院。翠姑诉说着迎新送旧之苦楚，不开心也要强颜欢笑，不胜酒力也要强行陪酒，身子不适也要陪客人，嗓子不好也要唱歌。更有性情乖张的人，稍不合意，就掀桌子摔杯子，高声辱骂，妈妈不体察实情，反而责怪自己接待不周，还有遇到恶客彻夜蹂躏，令人不堪忍受。喜儿年轻初到，妈妈还有点怜惜她。说着说着，翠姑眼泪就落下来。喜儿亦默默流泪。我把喜儿挽在怀里，安慰她。叫翠姑睡在外间长榻上，因她是秀峰的欢好。
自此(ci)或(huo)十(shi)日或(huo)五日，必(bi)(bi)遣人(ren)来招(zhao)，喜或(huo)自放小艇，亲(qin)至河干(gan)迎接。余(yu)每(mei)去必(bi)(bi)邀秀(xiu)峰(feng)，不(bu)邀他(ta)客，不(bu)另放艇。一夕之(zhi)欢(huan)，番银(yin)四圆(yuan)而(er)已。秀(xiu)峰(feng)今翠明红，俗(su)谓之(zhi)跳槽，甚(shen)至一招(zhao)两妓；余(yu)则(ze)惟喜儿一人(ren)，偶独往(wang)，或(huo)小酌于(yu)平台，或(huo)清(qing)谈于(yu)寮(liao)内(nei)，不(bu)令唱(chang)歌(ge)，不(bu)强多(duo)钦，温存体恤(xu)，一艇怡然(ran)，邻妓皆羡之(zhi)。有空闲(xian)无客者，知余(yu)在(zai)寮(liao)，必(bi)(bi)来相访。合(he)帮(bang)之(zhi)妓无一不(bu)识，每(mei)上其艇，呼(hu)余(yu)声(sheng)不(bu)绝，余(yu)亦左(zuo)顾右盼(pan)，应(ying)接不(bu)暇，此(ci)虽挥霍万(wan)金所不(bu)能(neng)致者。
自此以后，每隔十日或五日，喜儿就派人来邀我，有时喜儿会乘着小艇，亲自到河岸迎接。我每次去一定邀上秀峰，不邀请别人，不去另外花艇。一夕之欢，四块银元。秀峰今日翠姑明日红姑，俗称为跳槽，甚至一次招两妓相陪；我则独要喜儿一人，偶尔独自前往，或天台上小饮，或寮房内清谈，不令她唱歌，不强求她多饮，温存体恤，一艇怡然，别的妓女都很羡慕。有空闲无客的妓女，得知我在寮房，就会来相访。整个扬帮的妓女没有不认识我的，每每登上她们的花艇，招呼我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这是挥霍万金都不能够得到的待遇吧。
余(yu)(yu)四月在(zai)彼处(chu)，共费百余(yu)(yu)金(jin)，得尝荔枝鲜(xian)果，亦(yi)生平快(kuai)事。后鸨(bao)儿欲索(suo)五百金(jin)强余(yu)(yu)纳喜，余(yu)(yu)患其扰，遂图归计(ji)。秀峰(feng)迷恋于此，因(yin)劝其购(gou)一妾，仍由原(yuan)路返(fan)吴。明(ming)年，秀峰(feng)再往，吾父(fu)不(bu)准偕游，遂就(jiu)青(qing)浦杨明(ming)府之聘(pin)。及秀峰(feng)归，述(shu)及喜儿因(yin)余(yu)(yu)不(bu)往，几寻(xun)短见。噫！“半年一觉(jue)扬帮(bang)梦(meng)，赢(ying)得花船薄幸名”矣(yi)！
转眼来去扬帮四个月，共花费上百银元，得尝到荔枝鲜果，亦为平生快事一桩。后来老鸨想索要五百银元强求我纳喜儿为妾，我担心她纠缠不休，便想要返程。秀峰对此欲罢不能，就劝他买下一妾，我们仍由原路返回姑苏。第二年，秀峰再次前往，我父亲不准我同去，我随即应了青浦杨知县的幕聘。等到秀峰归来，得知喜儿因为我不去，几乎寻了短见。唉！这真是“半年一觉杨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啊！
余(yu)(yu)自粤(yue)东归来，馆青浦两(liang)载(zai)，无(wu)快游可述。未几，芸、憨相遇，物议(yi)沸腾，芸以(yi)激(ji)愤致(zhi)病。余(yu)(yu)与程墨安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侧，聊(liao)佐汤药(yao)之需。
我自从粤东归来，在青浦幕馆两年，没有快意的游历可以描述。稍后，芸娘、憨园相遇，惹来闲言碎语沸沸扬扬，芸娘在激愤之中郁郁大病。我与程墨安在家门旁开了一间书画铺子，以补贴抓药的开支。
中秋后二(er)日，有吴(wu)云(yun)客偕毛忆香(xiang)、王(wang)屋灿(can)邀(yao)余(yu)游西山(shan)小静室，余(yu)适腕底无闲(xian)，嘱其先往。吴(wu)曰：“子(zi)能出(chu)城，明午当在山(shan)前水(shui)踏桥之(zhi)来(lai)鹤庵相候(hou)。”余(yu)诺之(zhi)。
中秋过后两天，有吴云客偕同毛忆香、王星澜邀我同游西山小静室。我正赶上手上有画，便叫他们先走一步。吴云客说：“你能出城前来的话，明天上午当在山前水踏桥的来鹤庵相会。”我应下了。
越日，留程守铺，余独步出阊门(men)，至(zhi)山(shan)前过水踏桥，循田塍(cheng)而西。见(jian)一庵南向，门(men)带清流(liu)，剥琢问之(zhi)，应曰(yue)：“客(ke)何(he)来？”余告之(zhi)。笑曰(yue)：“此(ci)‘得云’也，客(ke)不见(jian)匾额乎(hu)？‘来鹤’已过矣！”余曰(yue)：“自(zi)桥至(zhi)此(ci)，未见(jian)有庵。”其人回指曰(yue)：“客(ke)不见(jian)土墙中森(sen)(sen)森(sen)(sen)多竹者，即是也。”
第二日，留程墨安守铺子，我独自步行出得阊门，到了山前水踏桥，顺着田间小路向西。见有一朝南的庵堂，门前有溪流，就敲门询问，有声音应我：“客人来此何事？”我便告诉他。对方笑着说：“这是“得云庵”，匾额上写着呢，来鹤庵已经走过了！”我道：“从桥边走过来，没看见有庵堂。”对方指着来的方向答：“你可看见土墙中森森多竹的地方，那就是了。”
余(yu)(yu)(yu)乃返(fan)至墙下(xia)。小(xiao)(xiao)门(men)(men)(men)深闭，门(men)(men)(men)隙窥之，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sheng)，叩(kou)之亦无应者。一人过(guo)，曰(yue)：“墙穴(xue)有(you)石，敲门(men)(men)(men)具也。”余(yu)(yu)(yu)试连击，果有(you)小(xiao)(xiao)沙弥(mi)出(chu)应。余(yu)(yu)(yu)即(ji)循径入，过(guo)小(xiao)(xiao)石桥，向(xiang)西一折(zhe)，始见山门(men)(men)(men)，悬黑(hei)漆(qi)额，粉书“来(lai)鹤”二字，后(hou)(hou)有(you)长(zhang)跋，不暇细观(guan)。入门(men)(men)(men)经韦陀殿，上(shang)下(xia)光洁(jie)，纤(xian)尘不染，知(zhi)为好静室(shi)(shi)。忽见左廊又一小(xiao)(xiao)沙弥(mi)奉壶出(chu)，余(yu)(yu)(yu)大声(sheng)呼问，即(ji)闻室(shi)(shi)内星灿(can)笑曰(yue)：“何如？我(wo)谓(wei)三白(bai)(bai)决不失信(xin)也！”旋见云(yun)客(ke)出(chu)迎，日：“候君(jun)早膳(shan)，何来(lai)之迟(chi)？”一僧(seng)继其后(hou)(hou)，向(xiang)余(yu)(yu)(yu)稽首，问知(zhi)为竹逸(yi)和尚(shang)。入其室(shi)(shi)，仅小(xiao)(xiao)屋(wu)三椽(chuan)，额曰(yue)“桂轩”，庭中双桂盛开。星灿(can)、忆香群(qun)起嚷(rang)曰(yue)：“来(lai)迟(chi)罚(fa)三杯！”席上(shang)荤素精洁(jie)，酒则黄白(bai)(bai)俱备。余(yu)(yu)(yu)问曰(yue)：“公(gong)等游几(ji)处(chu)矣？”云(yun)客(ke)曰(yue)：“昨来(lai)已晚，今晨仅到得(de)云(yun)、河亭耳。”欢饮(yin)良(liang)久。饭毕(bi)，仍自得(de)云(yun)、河亭共(gong)游八九处(chu)，至华山而止(zhi)。各有(you)佳处(chu)，不能尽述。华山之顶有(you)莲花(hua)峰，以时欲暮，期以后(hou)(hou)游。桂花(hua)之盛至此为最，就(jiu)花(hua)下(xia)饮(yin)清(qing)茗(ming)—瓯(ou)，即(ji)乘山舆，径回来(lai)鹤。
我返身走到墙下。小门紧闭，从门缝间向里望望，有短篱曲径，绿意修竹，静悄悄的听不见人语声，敲门也无人回应。旁边有一路人经过，对我说：“墙洞中有石块，那才是敲门的工具。”我试着拿石块连连击门，果然有小和尚出来开门。我顺着小路往里走，过小石桥，向西一转弯，方看见山门，高悬黑漆匾额，上书“来鹤”二字，字后落有长跋，没有细看。入山门，经过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确是好静室。忽然看见左边廊下有一小沙弥捧着茶壶出来，我便大声相问，当即就听室内传来星澜的笑声：“怎么样？我就说三白决不会失信的！”马上看见云客出来相迎，问：“等候你用早点，怎么来得这样迟呢？”有一僧人跟着出来，向我叩首问安，一问方知是竹逸和尚。进入室内，仅小屋三间，额上书有“桂轩”，庭中双桂盛开。星澜、忆香一起嚷嚷着：“来迟了罚三杯！”席上荤素小菜皆精美鲜洁，酒水则黄酒白酒都有。我问道：“诸公游览了几个地方？”云客说：“昨日来时天色已晚，今日清晨仅到过得云、河亭两地。”欢饮良久。饭后，仍过得云、河亭一路游了八九个地方，至华山而止。每个地方各有妙处，不能一一描述。华山之顶有莲花峰，抵达时天色已暮，期以后游。桂花的盛花期以华山为最好，在花下饮了一盏清茶，即乘着山间轿子，直接回到来鹤庵。
桂轩之东(dong)另(ling)有(you)临洁小(xiao)阁，已(yi)杯盘罗列。竹逸(yi)寡言静(jing)坐而好客(ke)(ke)善(shan)饮。始则(ze)折桂催花(hua)，继(ji)则(ze)每人一令，二鼓始罢。余曰(yue)：“今(jin)夜月(yue)色甚佳(jia)，即(ji)此(ci)酣(han)卧，未免有(you)负(fu)清(qing)光，何处(chu)得高旷地，一玩(wan)月(yue)色，庶不(bu)虚此(ci)良夜也(ye)？”竹逸(yi)曰(yue)：“放鹤(he)亭可登也(ye)。”云客(ke)(ke)曰(yue)：“星(xing)灿抱得琴来，未闻绝调，到彼(bi)一弹(dan)何如？”乃偕往．但见木犀香里，一路霜(shuang)林，月(yue)下(xia)长空，万(wan)籁俱(ju)寂。星(xing)灿弹(dan)《梅花(hua)三弄》，飘(piao)飘(piao)欲仙(xian)。忆香亦兴发，袖出(chu)铁笛，呜呜而吹之。云客(ke)(ke)曰(yue)：“今(jin)夜石湖(hu)看月(yue)者，谁能(neng)如吾(wu)辈之乐裁？”盖吾(wu)苏八月(yue)十八日石湖(hu)行春桥下(xia)有(you)看串月(yue)胜会，游(you)船排(pai)挤(ji)，彻(che)夜笙歌(ge)，名虽看月(yue)，实则(ze)挟妓哄饮而已(yi)。未几，月(yue)落霜(shuang)寒(han)，兴圃(pu)归(gui)卧。
桂轩东面另有一间临洁小阁，酒菜已经摆好。竹逸和尚静坐少言而好客善饮。酒席开始，先是“折桂催花”的饮酒游戏，折下一枝桂花，击鼓传花，鼓停时花在谁手，即为此人饮酒，紧接着每人行酒令，二更时分方结束。我说：“今夜月色极好，就此酣醉而卧，未免有负于月色清光，何处有高旷之地，大可一玩月色，方不虚度今夜良宵？”竹逸和尚说：“可登放鹤亭。”云客说：“星灿抱琴而来，还未曾聆听妙曲，到那里一弹怎么样？”于是一同登上了放鹤亭。只见木樨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星澜弹起一曲《梅花三弄》，飘飘欲仙。忆香亦兴致勃发，从袖中取出铁箫，呜呜而吹起。云客说：“今晚石湖看月的人们，哪个能比得上我们的快乐呢？”原来，姑苏城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桥下有看月胜会，游船拥挤，彻夜笙歌不息，名为看月，实际上是招妓喝花酒而已。不一会儿，月落霜寒，意兴阑珊中回房安歇。
明晨(chen)，云(yun)客(ke)(ke)谓众曰(yue)：“此地有无(wu)(wu)隐(yin)庵(an)，极幽僻，君等有到(dao)过(guo)者否(fou)？”咸对曰(yue)：“无(wu)(wu)论未到(dao)，并(bing)未尝(chang)闻也。”竹逸曰(yue)：“无(wu)(wu)隐(yin)四面(mian)皆山，其(qi)地甚(shen)僻，僧不能久居。向(xiang)年曾一至，已坍废(fei)，自尺木彭居士重(zhong)修后，未尝(chang)往焉，今犹依稀识之。如欲往游，请为前导。”忆(yi)(yi)香(xiang)曰(yue)：“枵腹(fu)去耶？”竹逸笑(xiao)曰(yue)：“已备素(su)面(mian)矣，再令道人携酒盒相从也。”面(mian)毕，步行而往。过(guo)高义园，云(yun)客(ke)(ke)欲往白云(yun)精舍，入门(men)就(jiu)坐。一僧徐步出(chu)，向(xiang)云(yun)客(ke)(ke)拱手曰(yue)：“违教两(liang)月，城中有何新闻？抚军(jun)在辕否(fou)？”忆(yi)(yi)香(xiang)忽起(qi)曰(yue)：“秃！”拂袖径出(chu)。余与星灿忍笑(xiao)随之，云(yun)客(ke)(ke)、竹逸酬答数语(yu)，亦辞出(chu)。
第二天清晨，云客对我们说：“此地有无隐庵，极其幽僻，你们有谁去过吗？”我们都答：“不仅没有去过，连听都没听说过。”竹逸和尚说：“无隐庵四面皆山，位置偏僻，僧人都不能久住。旧年间曾去过一次，已经坍塌，自从尺木的彭居士重修后，再没有前往，如今依稀记得。如果阁下想去一游，老僧愿意作向导。”忆香说：“空着肚子去吗？”竹逸笑着答：“已经备好了素面，再请道人带着酒食盒跟随吧。”吃过素面，步行前往。过高义园，云客想去白云精舍，入门刚刚坐下，一僧人慢慢踱出来，向云客拱拱手说：“两月不见，城中可有新闻？抚军还在衙门吗？”忆香忽然起身说：“秃驴！”拂袖走出去了。我和星澜忍着笑跟随出来，云客、竹逸应酬几句，也告辞出门。
高义园(yuan)即范文正公墓(mu)，白云精(jing)舍在其(qi)旁(pang)。一(yi)轩面壁，上悬藤萝，下(xia)凿一(yi)潭，广丈许，一(yi)泓清碧，有金鳞(lin)游泳其(qi)中(zhong)，名(ming)曰“钵盂泉”。竹炉(lu)茶灶，位(wei)置极幽。轩后于万绿丛中(zhong)，可瞰(kan)范园(yuan)之概(gai)。惜衲子俗，不堪(kan)久坐耳。是时由上沙(sha)村过鸡笼山，即余(yu)与鸿干(gan)登(deng)高处也。风物依然，鸿干(gan)已(yi)死，不胜(sheng)今昔之感。
高义园就是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边。有一轩临石壁，上面爬满藤萝，下面凿一水潭，约有一丈宽，有金鱼游弋水中，名为“钵盂泉”。竹炉茶灶，清幽之地。小轩隐于万绿丛中，可瞰看范园概貌。只惜僧人太俗，不堪久留。是时，由上沙村过鸡笼山，即是昔年我与鸿干登高的地方。风物依然，而鸿干已经逝去，令人不胜今昔何昔，百感交集。
正惆(chou)怅间，忽流泉阻路不(bu)得(de)进，有三五村童掘(jue)菌子于乱(luan)草中(zhong)(zhong)，探(tan)头(tou)而笑，似(si)讶(ya)多人之(zhi)至此者。询(xun)以无隐(yin)路，对曰(yue)：“前途水大不(bu)可行(xing)，请返(fan)数武，南有小径(jing)，度(du)岭可达。”从其言。度(du)岭南行(xing)里许，渐觉竹(zhu)树(shu)丛杂，四山环绕，径(jing)满绿(lv)茵，已无人迹(ji)。竹(zhu)逸徘(pai)徊(huai)四顾曰(yue)：“似(si)在斯，而径(jing)不(bu)可辨，奈(nai)何？”余乃蹲身细瞩，于千竿竹(zhu)中(zhong)(zhong)隐(yin)隐(yin)见乱(luan)石(shi)墙(qiang)舍，径(jing)拨(bo)丛竹(zhu)间，横穿入觅之(zhi)，始得(de)一门，曰(yue)“无隐(yin)禅(shan)院，某年月(yue)日南园(yuan)老人彭某重修”，众喜曰(yue)：“非君则武陵源矣！”
正惆怅间，忽遇流泉阻路无法前进，有三五个村童在草丛中采掘磨菇，探头探脑地笑着，似乎很惊讶会有这么多人到此地。向村童问路，对我们说：“前面水深不可前行，请向回走一段，向南有一小路，翻过岭子就可抵达。”依照他们说的路走。翻过山岭向南行数里路，渐渐觉得竹林树林杂乱丛生，四围大山环绕，小路上长满荒草，杳无人烟。竹逸和尚左右徘徊四下里张望，他说：“好像就在此地，然而道路认不得了，怎么办？”我于是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发现千竿修竹中隐隐有乱石屋墙，拨开竹林有一条小路，横穿竹林往里寻找，看得一扇小门，上写“无隐禅院，某年月日南园老人彭某重修”，众人大喜道：“若不是你找到，这里就成了无人问津的桃花源啦！”
山门(men)紧(jin)闭，敲良(liang)久，无应(ying)者(zhe)。忽(hu)旁(pang)开一门(men)，呀然(ran)有声，一鹑(chun)衣少年(nian)出，面有菜色(se)，足(zu)无完履，问曰(yue)：“客何(he)为者(zhe)？”竹逸稽(ji)首曰(yue)：“慕(mu)此幽静，特来瞻仰。”少年(nian)曰(yue)：“如此穷山，僧(seng)散(san)无人接待，请觅他游。”言(yan)已，闭门(men)欲进。云客急止(zhi)之，许以启门(men)放游，必当酬谢。少年(nian)笑曰(yue)：“茶叶俱无，恐慢客耳(er)，岂望(wang)酬耶？”
山门紧闭，敲门良久，都没有人应门。忽然旁边打开一小门，呀然一声，一身着破衣烂衫的少年走出，面有菜色，鞋子也是破的，问我们：“阁下有什么事吗？”竹逸和尚叩首道：“我们仰慕禅院之幽静，特地来瞻仰的。”少年说：“如此穷山，僧人都散去了并无人接待，请阁下到别处游赏吧。”说罢，就要关门。云客急忙上前，许诺他让我们进去，必有酬谢。少年笑道：“茶叶都没有，恐慢待了客人，岂是奢望酬谢呀？”
山门一启，即见佛面，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苔积如绣，殿后台级如墙，石栏绕之。循台而西，有石形如馒头，高二丈许，细竹环其趾。再西折北，由斜廊蹑级而登，客堂三卷楹紧对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堂东即正殿，殿左西向为僧房厨灶，殿后临峭壁，树杂阴浓，仰不见天。星灿力疲，就池边小憩，余从之。将启盒小酌，忽闻忆香音在树杪，呼曰：“三白速来，此间有妙境！”仰而视之，不见其人，因与星灿循声觅之。由东厢出一小门，折北，有石蹬如梯，约数十级，于竹坞中瞥见一楼。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额曰“飞云阁”。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遥见一水浸天，风帆隐隐，即太湖也。倚窗俯视，风动竹梢，如翻麦浪。忆香曰：“何如？”余曰：“此妙境也。”忽又闻云客于楼西呼曰：“忆香速来，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楼，折而西，十余级，忽豁然开朗，平坦如台。度其地，已在殿后峭壁之上，残砖缺础尚存，盖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环山，较阁更畅。忆香对太湖长啸一声，则群山齐应。乃席地开樽，忽愁枵腹，少年欲烹焦饭代茶，随令改茶为粥，邀与同啖。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四无居邻，夜多暴客，积粮时来强窃，即植蔬果，亦半为樵子所有。此为崇宁寺下院，长厨中月送饭干一石、盐菜一坛而已。某为彭姓裔，暂居看守，行将归去，不久当无人迹矣。”云客谢以番银一圆。
山门洞开，即看佛面，金光与绿阴相映着，庭院台阶的石头上青苔厚厚如绣，大殿后面台阶如高墙，有石栏相围。顺着台阶向西，有一块形状似馒头的大石头，高二丈左右，脚下有细竹环绕。再由西转向北，由斜廊登级而上，有客堂三间，紧对着大石头。石头下凿一小月池，一脉清泉，水草荇藻交错。客堂东面即是正殿，正殿的左边向西是僧房厨房，大殿后临峭壁，树荫遮天蔽日，抬头看不见日光。星澜累了，坐在池边小憩，我也坐下休息。正准备打开酒食盒小酌，忽然听到忆香的声音从树梢传来：“三白快快过来，这里有妙境！”抬头看，并不见人影，因而与星澜寻着声音而去。由东厢一小门出来，转向北，有石阶如梯子，攀登数十阶，在竹林中瞥见一楼。又沿着梯子上去，八窗洞然，匾额上书着“飞云阁”。四围群山环抱如城墙，独缺西南一角，遥见一水浸天，风帆隐隐，是太湖。靠着窗子俯视，风吹动竹梢，如麦浪翻滚。忆香道：“怎么样？”我答：“好个妙境啊。”忽然又听到云客在楼西大呼：“忆香快来，此地更有妙境！”因而又下楼，转向西，登了十余台阶，忽然豁然开朗，平坦如台。打量此处，已经在殿后峭壁之上，残缺的砖基尚存，原来是昔日的殿基地。四周望远山，较飞云阁更开阔。忆香对着太湖长啸一声，则有群山呼应。于是席地饮酒，进而发愁肚子饿了，少年准备煮焦饭代茶水，便让他煮成粥，邀他同食。向少年询问此地为何冷落到这个地步，他答：“四周无邻居，夜晚多强盗，存粮时来抢夺，就是种点蔬果，也多半为樵夫所有。这无隐禅院为崇宁寺的下院，厨中师傅每月中送来饭干一石，盐菜一坛而已。我为彭姓后人，暂居看守，正准备回去，不久这里就荒无人烟了。”云客以一块银元作酬谢。
返至(zhi)来鹤，买(mai)舟而(er)归(gui)。余绘《无隐(yin)图》一幅，以(yi)赠竹(zhu)逸，志快游也。
返回到来鹤庵，各自乘船回家。不久，我画下一幅《无隐图》，赠给竹逸和尚，作为此次快意之游的纪念。
是年(nian)冬，余为友人(ren)作中(zhong)保(bao)所累(lei)，家庭失欢(huan)，寄居(ju)锡山华氏(shi)。明年(nian)春(chun)，将(jiang)之维扬而短于资，有故人(ren)韩(han)春(chun)泉在上(shang)洋幕府，因往访焉。衣敝履穿，不(bu)堪(kan)入署，投札约(yue)晤于郡庙园(yuan)亭(ting)中(zhong)。及(ji)出见(jian)，知余愁苦，概助十金。园(yuan)为洋商捐施而成(cheng)，极为阔(kuo)大，惜点缀(zhui)各景(jing)，杂乱无(wu)章，后叠山石，亦无(wu)起伏照(zhao)应(ying)。归途忽思(si)虞(yu)山之胜，适有便舟(zhou)附之。时当春(chun)仲(zhong)，桃李争(zheng)研，逆旅行踪(zong)，苦无(wu)伴侣，乃怀青铜三(san)百，信步至(zhi)虞(yu)山书(shu)院(yuan)。
这年冬天，我为友人作借债的保人受到连累，家庭失和，寄居于无锡华宅。第二年春，想去扬州而苦于没有银两，有故人韩春泉在上洋幕府，因而前去拜访他。身着破落的衣衫鞋袜，不好意思走进官署，投递一封手札约在郡庙园亭中相见。我们见面后，春泉了解到我的愁苦，慷慨救助十两银子。郡庙园亭为洋商捐资而成，极为阔大，可惜其中点缀的景致，杂乱无章，后面堆叠的山石也缺少起伏呼应。归途中忽然想去虞山胜景一游，正巧有顺路的船只便顺道前往。正值仲春，桃红李白，一路上昼夜赶路，苦于没有同伴，于是怀揣三百文铜钱，信步走到虞山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