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青(qing)楼原有掌书仙，未可全归露(lu)水(shui)缘(yuan)。
多少(shao)风尘(chen)能自拔，淤泥本解(jie)出(chu)青莲。
这四句诗，头一句“掌书仙”，你道是甚么出处？列位听小子说来：唐朝时长安有一个倡女，姓曹名文姬，生四五岁，便好文字之戏。及到笄年，丰姿艳丽，俨然神仙中人。家人教以丝竹官商，他笑道：“此贱事岂吾所为？惟墨池笔家，使吾老于此间，足矣。”他出口落笔，吟诗作赋，清新俊雅。任是才人，见他钦伏。至于字法，上逼钟、王，下欺颜、柳，真是重出世的卫夫人。得其片纸只字者，重如拱壁，一时称他为“书仙”，他等闲也不肯轻与人写。长安中富贵之家，豪杰之土，辇输金帛，求聘他为偶的，不记其数。文姬对人道：“此辈岂我之偶？如欲偶吾者，必先投诗，吾当目择。”此言一传出去，不要说吟坛才子，争奇斗异，各献所长，人人自以为得“大将”，就是张打油、胡钉铰，也来做首把，撮个空。至于那强斯文，老脸皮，虽不成诗，押韵而已的，也偏不识廉耻，诌他娘两句出丑一番。谁知投去的，好歹多选不中。这些人还指望出张续案，放遭告考，把一个长安的子弟，弄得如醉如狂的。文姬只是冷笑。最后有个岷江任生，客于长安，闻得此事，喜道：“吾得配矣。”旁人问之，他道：“凤栖梧，鱼跃渊，物有所归，岂妄想乎？”遂投一诗云：华语网整理
玉皇(huang)殿(dian)上掌书仙，一染尘心谪九天。
莫怪浓香(xiang)薰骨腻，霞衣曾惹御炉(lu)烟。
文姬看(kan)待毕(bi)，大喜(xi)道：“此真(zhen)吾夫(fu)也！不然，怎晓得我的来处？吾愿(yuan)与之(zhi)为妻。”即以(yi)此诗为聘定，留(liu)为夫(fu)妇。自此，春朝秋夕，夫(fu)妇相携，小酌微(wei)吟，此唱彼和，真(zhen)如比翼(yi)之(zhi)鸟，并头(tou)之(zhi)花，欢爱不尽。
如此五年后，因三月终旬，正是九十日春光已满，夫妻二(er)人(ren)设酒送春。对饮(yin)间(jian)，文姬忽取笔砚题诗云(yun)：
仙家无复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华语网整理
况(kuang)有碧霄(xiao)归(gui)路稳(wen)，可(ke)能同驾(jia)五(wu)云虬？
题毕，把与任生看。任生不解其意，尚在沉吟，文姬笑道：“你向日投诗，已知吾来历，今日何反生疑？吾本天上司书仙人，偶以一念情爱，谪居人间二纪。今限已满，吾欲归，子可偕行。天上之乐，胜于人间多矣。”说罢，只闻得仙乐飘空，异香满室。家人惊异间，只见一个朱衣吏，持一玉版，朱书篆文，向文姬前稽首道：“李长吉新撰《白玉楼记》成，天帝召汝写碑。”文姬拜命毕，携了任生的手，举步腾空而去。云霞闪烁，鸾鹤缭绕，于时观者万计，以其所居地，为“书仙里”。这是“掌书仙”的故事，乃是倡家第一个好门面话柄。华语网整理
看官，你道倡家这派起于何时？元来起于春秋时节。齐大夫管仲设女阊七百，征其合夜之钱，以为军需。传至于后，此风大盛。然不过是侍酒陪歌，追欢买笑，遣兴陶情，解闷破寂，实是少不得的。岂至遂为人害？争奈“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进人人自迷”，才有欢爱之事，便有迷恋之人；才有迷恋之人，便有坑陷之局。做姊妹的，飞絮飘花，原无定主；做子弟的，失魂落魄，不惜余生。怎当得做鸨儿、龟子的，吮皿磨牙，不管天理，又且转眼无情，回头是计。所以弄得人倾家荡产，败名失德，丧躯殒命，尽道这娼妓一家是陷入无底之坑，填雪不满之井了。总由于弟少年浮浪没主意的多，有主意的少；娼家习惯风尘，有圈套的多，没圈套的少。至于那雏儿们，一发随波逐浪，那晓得叶落归根？所以百十个妹妹里头，讨不出几个要立妇名、从良到底的。就是从了良，非男负女，即女负男，有结果的也少。却是人非木石，那鸨儿只以钱为事，愚弄子弟，是他本等，自不必说。那些做妓女的，也一样娘生父养，有情有窍，日陪欢笑，夜伴枕席，难道一些心也不动？一些情也没有？只合着鸨儿，做局骗人过日不成？这却不然。其中原有真心的，一意绸缪，生死不变；原有肯立至的，亟思超脱，时刻不忘。从古以来，不止一人。而今小子说一个妓女，为一情人相思而死，又周全所爱妹子，也得从良，与看官们听，见得妓女也百好的。有诗为证，诗云：华语网整理
有心(xin)已解相思死，况复留心(xin)念连理。
似此多情世所(suo)稀，请君听(ting)我歌天水。
天水(shui)才华席(xi)上(shang)珍，苏娘相向转相亲(qin)
一官各阻三年约，两地同归一日魂。华语网整理
遗言弱妹(mei)曾(ceng)相托，敢谓(wei)冥途忘旧诺？
爱推(tui)同气了良缘，赓歌一(yi)绝于飞乐。
话说宋朝钱塘有个名妓苏盼奴，与妹苏小娟，两人俱俊丽工诗，一时齐名。富豪子弟到临安者，无不愿识其面。真个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他两人没有嬷嬷，只是盼儿当门抵户，却是姊妹两个多自家为主的。自道品格胜人，不耐烦随波逐浪，虽在繁华绩丽所在，心中常怀不足。只愿得遇个知音之人，随他终身，方为了局的。姊妹两人意见相同，极是过得好。盼奴心上有一个人，乃是皇家宗人叫做赵不敏，是个太学生。元来宋时宗室自有本等禄食，本等职衔；若是情愿读书应举，就不在此例了。所以赵不敏有个房分兄弟赵不器，就自去做了个院判：惟有赵不敏自恃才高，务要登第，通籍在太学。他才思敏捷，人物风流。风流之中，又带些忠诚真实，所以盼奴与他相好。盼奴不见了他，饭也是吃不下的。赵太学是个书生，不会经管家务，家事日渐萧条，盼奴不但不嫌他贫，凡是他一应灯火酒食之资，还多是盼奴周给他，恐怕他因贫废学，常对他道：“妾看君决非庸下之人，妾也不甘久处风尘。但得君一举成名，提掇了妻身出去，相随终身，虽布素亦所甘心。切须专心读书，不可懈怠，又不可分心他务。衣食之需，只在妾的身上，管你不缺便了。”华语网整理
小娟见姐姐真(zhen)心(xin)(xin)待赵太学，自也(ye)时常(chang)存一(yi)个拣(jian)人的念(nian)头(tou)，只是未曾有个中意的。盼奴(nu)体着(zhe)小娟意思，也(ye)时常(chang)替他(ta)(ta)(ta)留心(xin)(xin)，对(dui)太学道：“我这(zhei)妹子(zi)性格极(ji)好，终(zhong)久也(ye)是良家(jia)的货。他(ta)(ta)(ta)日你若得(de)成(cheng)名(ming)，完了(le)我的事，你也(ye)替他(ta)(ta)(ta)寻个好主，不在(zai)了(le)我姊妹一(yi)对(dui)儿。”太学也(ye)自爱(ai)着(zhe)小娟，把盼奴(nu)的话牢牢记在(zai)心(xin)(xin)里了(le)。太学虽在(zai)盼奴(nu)家(jia)往来情厚，不曾破费一(yi)个钱，反得(de)他(ta)(ta)(ta)资助读书，感激(ji)他(ta)(ta)(ta)情意，极(ji)力发愤。应过科试，果然高(gao)捷南宫。盼奴(nu)心(xin)(xin)中不胜(sheng)欢(huan)喜，正是：
银XX斜背(bei)解鸣(ming)，小(xiao)语低(di)声唤玉(yu)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技香。华语网整理
太(tai)学榜下未授(shou)职，只在盼奴家里(li)，两(liang)情愈浓，只要图个(ge)(ge)(ge)终身之事。却有(you)一件：名(ming)妓要落籍，最是一件难事。官府恐怕缺了(le)会承(cheng)应的人(ren)，上(shang)(shang)司(si)过(guo)往嗔(chen)怪，许多不(bu)便，十个(ge)(ge)(ge)到有(you)九个(ge)(ge)(ge)不(bu)肯(ken)。所以有(you)的批从(cong)良牒上(shang)(shang)道；“幕《周南》之化，此(ci)意良可矜；空冀北(bei)之群，所请(qing)宜不(bu)允。”官司(si)每每如此(ci)。不(bu)是得个(ge)(ge)(ge)极大的情分(fen)，或是撞个(ge)(ge)(ge)极帮衬的人(ren)，方肯(ken)周全。而今苏(su)盼奴是个(ge)(ge)(ge)有(you)名(ming)的能诗妓女(nv)，正要插趣(qu)，谁肯(ken)轻轻便放了(le)他(ta)(ta)？前日与太(tai)学往来虽厚，太(tai)学既无钱财，也无力(li)量，不(bu)曾替他(ta)(ta)营脱得乐籍。此(ci)时(shi)太(tai)学因(yin)然得第(di)，盼奴还(hai)是个(ge)(ge)(ge)官身，却就娶(qu)他(ta)(ta)不(bu)得。
正在计较间，却选下官来了，除授了襄阳司户之职。初授官的人，碍了体面，怎好就与妓家讨分上脱籍？况就是自家要取的，一发要惹出议论来。欲待别寻婉转，争奈凭上日子有限，一时等不出个机会。没奈何只得相约到了襄阳，差人再来营干。当下司户与盼奴两个抱头大哭，小娟在旁也陪了好些眼泪，当时作别了。盼奴自掩着泪眼归房，不题。华语网整理
司(si)(si)户自(zi)此赴(fu)任(ren)(ren)(ren)襄阳，一(yi)路(lu)上(shang)鸟啼(ti)花(hua)落，触(chu)景伤情(qing)，只(zhi)是(shi)(shi)想着盼奴。自(zi)道一(yi)到(dao)任(ren)(ren)(ren)所(suo)，便(bian)托能干(gan)之(zhi)人(ren)进(jin)京(jing)做(zuo)这件事。谁(shei)知(zhi)到(dao)任(ren)(ren)(ren)事忙，匆(cong)(cong)匆(cong)(cong)过了(le)(le)几时，急切里没个得(de)力心腹之(zhi)人(ren)，可以相托。虽是(shi)(shi)寄了(le)(le)一(yi)两番(fan)信，又差了(le)(le)一(yi)两次人(ren)，多是(shi)(shi)不尴(gan)不尬(ga)，要(yao)能不够的(de)。也曾写书(shu)相托在京(jing)友人(ren)，替他脱籍了(le)(le)当，然后(hou)图谋接(jie)到(dao)任(ren)(ren)(ren)所(suo)。争奈路(lu)途既远，亦且寄信做(zuo)事，所(suo)托之(zhi)人(ren)，不过道是(shi)(shi)娼妓的(de)事，有紧没要(yao)，谁(shei)肯知(zhi)痛着热，替你十分认真做(zuo)的(de)？不过讨得(de)封把书(shu)信儿(er)，传来传去，动不动便(bian)是(shi)(shi)半年多。司(si)(si)户得(de)一(yi)番(fan)信，只(zhi)添(tian)得(de)悲哭一(yi)番(fan)，当得(de)些甚么？
如此三年，司户不遂其愿，成了相思之病。自古说得好：“心病还须心上医。”眼见得不是盼奴来，医药怎得见效？看看不起。只见门上传进来道：“外边有个赵院判，称是司户兄弟，在此侯见。”司户闻得，忙叫“请进”。相见了，道：“兄弟，你便早些个来，你哥哥不见得如此！”院判道：“哥哥，为何病得这等了？你要兄弟早来，便怎么？”司户道：“我在京时，有个教坊妓女苏盼奴，与我最厚。他资助我读书成名，得有今日。因为一时匆匆，不替他落得籍，同他到此不得。原约一到任所，差人进京图干此事，谁知所托去的，多不得力。我这里好不盼望，不甫能勾回个信来，定是东差西误的。三年以来，我心如火，事冷如冰，一气一个死。兄弟，你若早来几时，把这个事托你，替哥哥干去，此时盼奴也可来，你哥哥也不死。如今却已迟了！”言罢，泪如雨下。院判道：“哥哥，且请宽心！哥哥千金之躯，还宜调养，望个好日。如何为此闲事，伤了性命？”司户道：“兄弟，你也是个中人，怎学别人说谈话？情上的事，各人心知，正是性命所关，岂是闲事！”说得痛切，又发昏上来。华语网整理
隔(ge)不(bu)多两日，恍(huang)惚见盼奴(nu)在(zai)眼前(qian)，愈加沉重，自知(zhi)不(bu)起。呼院判(pan)到(dao)床前(qian)，瞩付道：“我(wo)(wo)(wo)与(yu)盼奴(nu)，不(bu)比寻(xun)常，真(zhen)是(shi)生死(si)交情(qing)。今(jin)日我(wo)(wo)(wo)为彼而死(si)，死(si)后(hou)也还不(bu)忘的(de)。我(wo)(wo)(wo)三年(nian)以(yi)来，共有(you)俸禄余资(zi)若干，你与(yu)我(wo)(wo)(wo)均匀，分(fen)作两分(fen)。一(yi)分(fen)是(shi)你收了(le)(le)(le)，一(yi)分(fen)你替(ti)我(wo)(wo)(wo)送(song)与(yu)盼奴(nu)去。盼奴(nu)知(zhi)我(wo)(wo)(wo)既死(si)，必为我(wo)(wo)(wo)守。他有(you)妹(mei)小娟，俊雅能吟，盼奴(nu)曾托我(wo)(wo)(wo)替(ti)他寻(xun)人(ren)。我(wo)(wo)(wo)想兄弟(di)风(feng)流才俊，能了(le)(le)(le)小娟之事(shi)。你到(dao)京时，可将我(wo)(wo)(wo)言传与(yu)他家，他家必然喜纳。你若得(de)了(le)(le)(le)小娟，诚是(shi)佳(jia)配，不(bu)可错过了(le)(le)(le)！一(yi)则(ze)完(wan)了(le)(le)(le)我(wo)(wo)(wo)的(de)念头，一(yi)则(ze)接了(le)(le)(le)我(wo)(wo)(wo)的(de)瓜(gua)葛。此临(lin)终(zhong)之托，千万记取！”院判(pan)涕泣领(ling)命，司户言毕(bi)而逝(shi)。院判(pan)勾当丧事(shi)了(le)(le)(le)毕(bi)，带了(le)(le)(le)灵柩归葬临(lin)安。一(yi)面收拾(shi)东西，竟望钱塘(tang)进发(fa)不(bu)题。
却说苏盼奴自从赵司户去后，足不出门，一客不见，只等襄阳来音。岂知来的信，虽有两次，却不曾见干着了当的实事。他又是个女流，急得乱跳也无用，终日盼望纳闷而已。一日，忽有个于潜商人，带者几箱官绢到钱塘来，闻着盼奴之名，定要一见，缠了几番，盼奴只是推病不见，以后果然病得重了，商人只认做推托，心怀愤恨。小娟虽是接待两番，晓得是个不在行的蠢物，也不把眼稍带者他。几番要砑在小娟处宿歇，小娟推道：“姐姐病重，晚间要相伴，伏侍汤药，留客不得。”毕竟缠不上，商人自到别家嫖宿去了。华语网整理
以后盼奴(nu)相思之极(ji)，恍恍惚(hu)惚(hu)。一日忽(hu)对小(xiao)娟(juan)(juan)道：“妹子好(hao)住(zhu)，我(wo)如今要(yao)去(qu)(qu)(qu)会赵(zhao)郎了(le)。”小(xiao)娟(juan)(juan)只道他要(yao)出门(men)(men)，便道：“好(hao)不(bu)远的途(tu)程(cheng)！你如此病体，怎好(hao)去(qu)(qu)(qu)得？可(ke)不(bu)是(shi)痴(chi)话么？”盼奴(nu)道：“不(bu)是(shi)痴(chi)话，相会只在霎时间了(le)。”看看声丝气咽，连(lian)呼(hu)赵(zhao)郎而(er)死。小(xiao)娟(juan)(juan)哭了(le)一回(hui)，买(mai)棺(guan)盛(sheng)贮(zhu)，设(she)个(ge)灵位，还望乘便捎(shao)信赵(zhao)家去(qu)(qu)(qu)。只见(jian)门(men)(men)外(wai)两(liang)个(ge)公(gong)人，大刺(ci)刺(ci)的走将(jiang)进来，说道府(fu)(fu)判衙里唤他姊妹去(qu)(qu)(qu)对甚么官绢词讼。小(xiao)娟(juan)(juan)不(bu)知(zhi)事(shi)(shi)由，对公(gong)人道：“姐姐亡逝(shi)已过(guo)，见(jian)有棺(guan)柩灵位在此，我(wo)却随上(shang)下去(qu)(qu)(qu)回(hui)复就(jiu)是(shi)。”免(mian)不(bu)得赔酒赔饭，又把(ba)(ba)使(shi)用(yong)钱(qian)送(song)了(le)公(gong)人，分(fen)付丫头看家，锁了(le)房门(men)(men)，随着公(gong)人到(dao)了(le)府(fu)(fu)前(qian)，才晓得于(yu)潜(qian)客人被同伙首发，将(jiang)官绢费用(yong)宿娼，拿他到(dao)官。怀着旧恨，却把(ba)(ba)盼奴(nu)、小(xiao)娟(juan)(juan)攀着。小(xiao)娟(juan)(juan)好(hao)生负屈，只待当官分(fen)诉，带到(dao)时，府(fu)(fu)判正赴堂上(shang)公(gong)宴，没工夫审理。知(zhi)是(shi)钱(qian)粮事(shi)(shi)务，喝令“权(quan)且寄监(jian)！”可(ke)怜：
粉黛丛中(zhong)艳质，囹圄队里(li)愁形。
吉凶全然未保，青龙白虎同行。华语网整理
不说小娟在牢中受苦，却说赵院判扶了兄柩来到钱塘，安厝已了。奉着遗言，要去寻那苏家。却想道：“我又不曾认得他一个，突然走去，那里晓得真情？虽是吾兄为盼奴而死，知他盼奴心事如何？近日行径如何？却便孟浪去打破了？”猛然想道：“此间府判，是我宗人，何不托他去唤他到官来，当堂间他明白，自见下落。”一直径到临安府来，与府判相见了，叙寒温毕，即将兄长亡逝已过，所托盼奴、小娟之事，说了一遍，要府判差人去唤他姊妹二人到来。府判道：“果然好两个妓女，小可着人去唤来，宗丈自与他说端的罢了。”随即差个祗候人拿根笠去唤他姊妹。华语网整理
祗候(hou)领命去了。须臾来回话(hua)道(dao)(dao)：“小(xiao)人(ren)到苏家去，苏盼奴一月前已死(si)(si)，苏小(xiao)娟见(jian)系府(fu)(fu)(fu)(fu)狱。”院判(pan)(pan)、府(fu)(fu)(fu)(fu)判(pan)(pan)俱惊道(dao)(dao)：“何(he)事系狱？”祗候(hou)回答道(dao)(dao)：“他(ta)家里说为于潜客(ke)人(ren)诬攀官绢的事。”府(fu)(fu)(fu)(fu)判(pan)(pan)点头(tou)道(dao)(dao)：“此事在我(wo)案下(xia)。”院判(pan)(pan)道(dao)(dao)：“看(kan)亡兄(xiong)分上，宗(zong)丈看(kan)顾他(ta)一分则(ze)个。”府(fu)(fu)(fu)(fu)判(pan)(pan)道(dao)(dao)：“宗(zong)丈且到敝衙一坐，小(xiao)可(ke)(ke)叫来问个明白，自有区处。”院判(pan)(pan)道(dao)(dao)：“亡兄(xiong)有书札与盼奴，谁知(zhi)盼奴已死(si)(si)了。亡兄(xiong)却(que)(que)又把小(xiao)娟托在小(xiao)可(ke)(ke)，要(yao)小(xiao)可(ke)(ke)图他(ta)终(zhong)身，却(que)(que)是小(xiao)可(ke)(ke)未曾与他(ta)一面(mian)，不知(zhi)他(ta)心下(xia)如何(he)。而今小(xiao)弟且把一封书打动他(ta)，做个媒儿，烦宗(zong)丈与小(xiao)可(ke)(ke)婉转则(ze)个。”府(fu)(fu)(fu)(fu)判(pan)(pan)笑道(dao)(dao)：“这(zhei)个当得，只(zhi)是日后不要(yao)忘(wang)了媒人(ren)！”大(da)家笑了一回，请院判(pan)(pan)到衙中坐了，自己升(sheng)堂。
叫(jiao)人(ren)狱中(zhong)取出小(xiao)娟(juan)(juan)来(lai)，问(wen)道(dao)(dao)：“于(yu)潜(qian)商人(ren)，缺了(le)官绢百匹，招道(dao)(dao)‘在你家花(hua)费’，将何(he)补偿？”小(xiao)娟(juan)(juan)道(dao)(dao)：“亡(wang)姊盼(pan)(pan)奴(nu)(nu)在日，曾有(you)个于(yu)潜(qian)客人(ren)来(lai)了(le)两番。盼(pan)(pan)奴(nu)(nu)因病不曾留他(ta)，何(he)曾受他(ta)官绢？今姊已亡(wang)故(gu)无证(zheng)，所以客人(ren)落得(de)诬攀(pan)。府(fu)判(pan)(pan)(pan)若(ruo)赐周全开豁(huo)，非唯(wei)小(xiao)娟(juan)(juan)感荷，盼(pan)(pan)奴(nu)(nu)泉(quan)下(xia)也(ye)(ye)得(de)蒙(meng)恩了(le)。”府(fu)判(pan)(pan)(pan)见(jian)他(ta)出语婉(wan)顺，心下(xia)喜他(ta)，便问(wen)道(dao)(dao)：“你可(ke)认得(de)襄阳(yang)赵司户(hu)(hu)(hu)么？”小(xiao)娟(juan)(juan)道(dao)(dao)：“赵司户(hu)(hu)(hu)未(wei)第时，与姊盼(pan)(pan)奴(nu)(nu)交好，有(you)婚姻之约，小(xiao)娟(juan)(juan)故(gu)此(ci)相识(shi)。以后中(zhong)了(le)科第，做官去了(le)，屡有(you)书(shu)信(xin)，未(wei)完前愿(yuan)。盼(pan)(pan)奴(nu)(nu)相思，得(de)病而亡(wang)，已一(yi)月多了(le)。”府(fu)判(pan)(pan)(pan)道(dao)(dao)：“可(ke)伤！可(ke)伤！你不晓得(de)赵司户(hu)(hu)(hu)也(ye)(ye)去世了(le)？”小(xiao)娟(juan)(juan)见(jian)说，想着姊妹，不觉凄然吊下(xia)泪来(lai)道(dao)(dao)：“不敢拜问(wen)，不知此(ci)信(xin)何(he)来(lai)？”府(fu)判(pan)(pan)(pan)道(dao)(dao)：“司户(hu)(hu)(hu)临死之时，不忘(wang)你家盼(pan)(pan)奴(nu)(nu)，遣(qian)人(ren)寄一(yi)封书(shu)，一(yi)置礼(li)物与他(ta)。此(ci)外又有(you)司户(hu)(hu)(hu)兄弟赵院判(pan)(pan)(pan)，有(you)一(yi)封书(shu)与你，你可(ke)自(zi)开看。”小(xiao)娟(juan)(juan)道(dao)(dao)：“自(zi)来(lai)不认得(de)院判(pan)(pan)(pan)是何(he)人(ren)，如何(he)有(you)书(shu)？”府(fu)判(pan)(pan)(pan)道(dao)(dao)：“你只管拆开看，是甚话就知分晓。”
小娟领下书(shu)来，当(dang)堂拆开读着。元来不是什么书(shu)，却(que)是首七(qi)言绝(jue)句。诗云(yun)：
当时名(ming)妓镇(zhen)东吴，不好黄金(jin)只好书。
借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无？华语网整理
小(xiao)娟读(du)罢诗(shi)，想(xiang)道：“此(ci)诗(shi)情(qing)意(yi)，甚是(shi)有情(qing)于我。若得他(ta)(ta)提挈，官(guan)事易解。但不知赵院判(pan)(pan)何(he)(he)等人(ren)品？看(kan)他(ta)(ta)诗(shi)句清俊，且是(shi)赵司户的兄弟，多应也是(shi)风流人(ren)物，多情(qing)种子。”心(xin)下踌躇，默然(ran)不语。府(fu)判(pan)(pan)见他(ta)(ta)沉吟(yin)，便道：“你何(he)(he)不依韵(yun)和他(ta)(ta)一(yi)首？”小(xiao)娟对(dui)道：“从来不会(hui)做(zuo)诗(shi)。”府(fu)判(pan)(pan)道：“说(shuo)那里话？有名的苏家姊妹(mei)能诗(shi)，你如何(he)(he)推托？若不和待(dai)，就(jiu)要(yao)断(duan)赔官(guan)绢(juan)了。”小(xiao)娟谦词道：“只(zhi)好(hao)(hao)押韵(yun)献丑，请给纸笔。”府(fu)判(pan)(pan)叫(jiao)取文房四(si)宝与他(ta)(ta)，小(xiao)娟心(xin)下道：“正(zheng)好(hao)(hao)借此(ci)打动他(ta)(ta)官(guan)绢(juan)之(zhi)事。”提起笔来，毫不思索，一(yi)挥而就(jiu)，双手(shou)呈上(shang)府(fu)判(pan)(pan)。府(fu)判(pan)(pan)读(du)之(zhi)。诗(shi)云：
君住襄江妾在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华语网整理
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qian)绢也无？
府判读罢，道(dao)：“既(ji)有风(feng)致，又带诙(hui)谐玩世的意(yi)思，如(ru)(ru)此女子，岂可(ke)使溷于风(feng)尘之中(zhong)？”遂取司户(hu)所寄盼奴之物，尽数(shu)交与了(le)他(ta)，就(jiu)准(zhun)了(le)他(ta)脱了(le)乐籍(ji)，官(guan)绢(juan)着商人自还。小娟(juan)(juan)无干，释放宁家。小娟(juan)(juan)既(ji)得辨白了(le)官(guan)绢(juan)一事，又领了(le)若干物件(jian)，更兼(jian)脱了(le)籍(ji)。自想(xiang)姊妹如(ru)(ru)此烦难，自身却如(ru)(ru)此容易，感激无尽，流涕拜谢而去。
府判进衙，会了院判，把适才的说话与和韵的诗，对院判说了，道：“如此女子，真是罕有！小可体贴宗丈之意，不但免他偿绢，已把他脱籍了。”院判大喜，称谢万千，告辞了府判，竟到小娟家来。华语网整理
小娟(juan)(juan)方才到得(de)家里，见(jian)了(le)姊妹(mei)灵位，感(gan)伤其(qi)事(shi)，把司户(hu)寄(ji)来的东(dong)西(xi)，一件件摆在灵位前。看过了(le)，哭了(le)一场，收(shou)拾了(le)。只听得(de)外面叩门(men)晌，叫(jiao)丫头问(wen)明白了(le)开(kai)门(men)。”丫头问(wen)：“是(shi)那(nei)个(ge)？”外边答道：“是(shi)适来寄(ji)书(shu)赵(zhao)(zhao)院判。”小娟(juan)(juan)听得(de)“赵(zhao)(zhao)院判”三字，两步(bu)移做了(le)一步(bu)，叫(jiao)丫头急开(kai)门(men)迎接。院判进了(le)门(men)，抬眼看那(nei)小娟(juan)(juan)时，但见(jian)：
脸际蓉掩映，眉间杨柳停匀。若教梦里去行(xing)云，管取襄(xiang)王错(cuo)认。殊(shu)丽全由带韵，多情(qing)正在含颦。司空(kong)见惯也销魂，何况风(feng)流少俊？
说那院判一见了小娟，真个眼迷心荡，暗道：“吾兄所言佳配，诚不虚也！”小娟接入堂中，相见毕，院判笑道：“适来和得好诗。”小娟道：“若不是院判的大情分，妾身官事何由得解？况且乘此又得脱籍，真莫大之恩，杀身难报。”院判道：“自是佳作打动，故此府判十分垂情。况又有亡兄所瞩，非小可一人之力。”小娟垂泪道：“可惜令兄这样好人，与妾亡姊真个如胶似漆的。生生的阻隔两处，俱谢世去了。”院判道：“令姊是几时没有的？”小娟道：“方才一月前某日。”院判吃惊道：“家兄也是此日，可见两情不舍，同日归天，也是奇事！”小娟道：“怪道姊妹临死，口口说去会赵郎，他两个而今必定做一处了。”院判道：“家兄也曾累次打发人进京，当初为何不脱籍，以致阻隔如此？”小娟道：“起初令兄未第，他与亡姊恩爱，已同夫妻一般。未及虑到此地，匆匆过了日子。及到中第，来不及了。虽然打发几次人来，只因姊妹名重，官府不肯放脱。这些人见略有些难处，丢了就走，那管你死活？白白里把两个人的性命误杀了。岂知今日妾身托赖着院判，脱籍如此容易！若是令兄未死，院判早到这里一年半年，连姊妹也超脱去了。”院判道：“前日家兄也如此说，可惜小可浪游薄宦，到家兄衙里迟了，故此无及。这都是他两人数定，不必题了。前日家兄说，令姊曾把娟娘终身的事，托与家兄寻人，这话有的么？”小娟道：“不愿迎新送旧，我姊妹两人同心。故此姊妹以妾身托令兄守人，实有此话的。”院判道：“亡兄临终把此言对小可说了，又说娟娘许多好处，撺掇小可来会令姊与娟娘，就与娟娘料理其事，故此不远千里到此寻问。不想盼娘过世，娟娘被陷，而今幸得保全了出来，脱了乐籍，已不负亡兄与令姊了。但只是亡兄所言娟娘终身之事，不知小可当得起否？凭娟娘意下裁夺。”小娟道：“院判是贵人，又是恩人，只怕妾身风尘贱质，不敢仰攀，赖得令兄与亡姊一脉，亲上之亲，前日家赐佳篇，已知属意；若蒙不弃，敢辞箕帚？”院判见说得入港，就把行李什物都搬到小娟家来。是夜即与小娟同宿。赵院判在行之人，况且一个念着亡兄，一个念着亡姊，两个只恨相见之晚，分外亲热。此时小娟既己脱籍，便可自由。他见院判风流蕴藉，一心待嫁他了。只是亡姊灵柩未殡，有此牵带，与院判商量。院判道：“小可也为扶亡兄灵柩至此，殡事未完。而今择个日子，将令姊之柩与亡兄合葬于先茔之侧，完他两人生前之愿，有何不可！”小娟道：“若得如此，亡魂俱称心快意了。”院判一面拣日，如言殡葬已毕，就央府判做个主婚，将小娟娶到家里，成其夫妇。华语网整理
是夜小(xiao)(xiao)(xiao)娟(juan)梦见司户、盼奴如(ru)同平日，坐在(zai)一处(chu)，对(dui)小(xiao)(xiao)(xiao)娟(juan)道：“你(ni)的(de)终身有托(tuo)，我(wo)(wo)两人(ren)死(si)亦(yi)瞑(ming)目。又谢(xie)得你(ni)夫妻将我(wo)(wo)两人(ren)合葬，今(jin)得同栖(qi)一处(chu)，感恩非浅。我(wo)(wo)在(zai)冥中保(bao)佑你(ni)两人(ren)后福，以报(bao)成全之德。”言毕小(xiao)(xiao)(xiao)娟(juan)惊醒。把梦中言语对(dui)院(yuan)(yuan)判(pan)说了(le)。院(yuan)(yuan)判(pan)明日设祭，到(dao)司户坟上(shang)致奠。两人(ren)感念(nian)他生(sheng)前(qian)相(xiang)托(tuo)，指(zhi)引成就(jiu)之意，俱各恸哭一番而回。此后院(yuan)(yuan)判(pan)同小(xiao)(xiao)(xiao)娟(juan)花朝月夕(xi)，赓酬唱(chang)和，诗咏成帙(zhi)。后来生(sheng)二子，接了(le)书香。小(xiao)(xiao)(xiao)娟(juan)直与院(yuan)(yuan)判(pan)齐白而终。
看官，你道此一事，苏盼奴助了赵司户功名，又为司户而死，这是他自己多情，已不必说。又念着妹子终身之事，毕竟所托得人，成就了他从良。那小娟见赵院判出力救了他，他一心遂不改变，从他到了底。岂非多是好心的妓女？而今人自没主见，不识得人，乱迷乱撞，着了道儿，不要冤枉了这一家人，一概多似蛇蝎一般的，所以有编成《青泥莲花记》，单说的是好姊妹出处，请有情的自去看。有诗为证：华语网整理
血躯总属有(you)情伦(lun)，字有(you)章台独异人？
试看死生心(xin)似石，反令(ling)交道(dao)愧(kui)沉沦(l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