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nei)是一个普(pu)通的冬日。我和朋友相约(yue)来到(dao)翠湖(hu)时，海鸥正飞得热闹。

在喂(wei)海(hai)鸥(ou)的(de)(de)人(ren)群(qun)中很容易认(ren)出那位老(lao)人(ren)。他(ta)背(bei)已经驼了，穿(chuan)一身(shen)褪（tuì）色(se)(se)的(de)(de)过时布(bu)衣，背(bei)一个褪色(se)(se)的(de)(de)蓝布(bu)包(bao)，连装鸟(niao)食(shi)的(de)(de)大塑料袋也用得褪了色(se)(se)。朋友告诉(su)我，这位老(lao)人(ren)每天(tian)步行二十(shi)余里(li)，从城(cheng)郊赶到翠湖，只为了给海(hai)鸥(ou)送餐(can)，跟(gen)海(hai)鸥(ou)相伴(ban)。

人(ren)少(shao)的地方，是(shi)他(ta)喂(wei)海鸥的领地。老人(ren)把饼(bing)干(gan)(gan)(gan)丁很小心地放(fang)在湖边(bian)的围栏(lan)上，退开一(yi)步，撮(cuo)（cuō）起嘴向鸥群呼唤。立刻(ke)便有(you)一(yi)群海鸥应(ying)声而来，几下就扫得(de)干(gan)(gan)(gan)干(gan)(gan)(gan)净(jing)净(jing)。老人(ren)顺(shun)着栏(lan)杆边(bian)走边(bian)放(fang)，海鸥依他(ta)的节奏起起落(luo)落(luo)，排(pai)成一(yi)片翻(fan)飞的白色，飞成一(yi)篇有(you)声有(you)色的乐谱。

在海鸥(ou)的鸣叫声(sheng)里，老人抑(yi)扬(yang)顿挫地唱着什么。侧耳细听，原来是亲昵（nì）得变(bian)了调(diao)的地方话(hua)——“独脚”“灰头(tou)”“红嘴”“老沙”“公主(zhu)”……

“您给海鸥取(qu)了(le)名？”我忍不(bu)住(zhu)问。

老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依然俯身向(xiang)着海鸥：“当然，哪个都有(you)个名儿。”

“您(nin)认得出它们？”相同的白色翅(chi)膀在阳光下飞快(kuai)闪过(guo)，我怀(huai)疑老人能(neng)否看(kan)得清。

“你(ni)看你(ni)看！那个脚上有(you)环的(de)是老(lao)沙！”老(lao)人得意(yi)地指给(ji)我看，他忽然对(dui)着水面大喊了一声(sheng)：“独脚！老(lao)沙！起来一下！”

水面(mian)上(shang)应(ying)声跃(yue)起两只海(hai)鸥(ou)，向(xiang)老人(ren)飞(fei)来。一只海(hai)鸥(ou)脚上(shang)果(guo)然闪着金属的光，另一只飞(fei)过(guo)来在老人(ren)手上(shang)啄(zhuo)食(shi)。它(ta)只有一只脚，停落时不得不扇动翅膀保持平衡。看来它(ta)就(jiu)是独脚，老人(ren)边(bian)给它(ta)喂食(shi)边(bian)对它(ta)亲(qin)昵地(di)说着话。

谈起(qi)海鸥，老(lao)人的(de)眼睛(jing)立刻生动起(qi)来。

“海(hai)(hai)鸥最重情(qing)义(yi)，心细着(zhe)呢(ni)。前(qian)年(nian)有一只海(hai)(hai)鸥，飞(fei)离昆明前(qian)一天，连(lian)连(lian)在我帽子上(shang)歇落了(le)五(wu)次，我以为它是(shi)跟(gen)我闹着(zhe)玩，后(hou)来(lai)才晓得它是(shi)跟(gen)我告别。它去年(nian)没有来(lai)，今年(nian)也没有来(lai)……海(hai)(hai)鸥是(shi)吉祥(xiang)鸟(niao)、幸福鸟(niao)！古人(ren)说‘白鸥飞(fei)处带诗来(lai)’，十多年(nian)前(qian)，海(hai)(hai)鸥一来(lai)，我就(jiu)知道(dao)咱们的(de)福气来(lai)了(le)。你看它们那小模样(yang)！啧(ze)（zé）啧(ze)……”海(hai)(hai)鸥听见老人(ren)唤，马上(shang)飞(fei)了(le)过来(lai)，把他团团围住，引(yin)得路(lu)人(ren)都驻足观看。

太阳偏西，老(lao)人的塑料袋空(kong)(kong)了。“时候不(bu)早了，再(zai)过一会儿(er)它(ta)们(men)就要(yao)回去(qu)(qu)啦。听说它(ta)们(men)歇在(zai)滇（diān）池(chi)里，可惜(xi)我去(qu)(qu)不(bu)了。”老(lao)人望着高空(kong)(kong)盘旋的鸥群，眼睛里带着企盼。

朋友告(gao)诉我，十多(duo)年了，一到(dao)冬(dong)天，老(lao)人每天必来(lai)，和(he)海(hai)鸥就(jiu)像亲人样(yang)。

没想到十多(duo)天(tian)后，忽然有(you)人告(gao)诉我们：老人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xiao)息，我(wo)们(men)仿佛又看见老人和(he)海鸥(ou)在翠(cui)湖边相依相随……我(wo)们(men)把老人最后一次喂海鸥(ou)的(de)照片(pian)放大，带到了翠(cui)湖边。意想不到的(de)事情发(fa)生了——一群海鸥(ou)突然飞来，围着老人的(de)遗像翻飞盘(pan)旋(xuan)，连(lian)声(sheng)鸣叫，叫声(sheng)和(he)姿(zi)势与平时大不一样，像是发(fa)生了什么大事。我(wo)们(men)非常惊(jing)异，急忙从老人的(de)照片(pian)旁退开，为海鸥(ou)们(men)让出了一片(pian)空地。

海(hai)(hai)鸥(ou)们急速(su)扇动翅膀(bang)，轮流飞到老(lao)人(ren)(ren)遗(yi)像(xiang)(xiang)前(qian)的(de)空中，像(xiang)(xiang)是(shi)前(qian)来瞻仰遗(yi)容的(de)亲属。照片上的(de)老(lao)人(ren)(ren)默默地注视(shi)着(zhe)周围盘旋(xuan)翻飞的(de)海(hai)(hai)鸥(ou)们，注视(shi)着(zhe)与他相伴了(le)多少个(ge)冬天(tian)的(de)“儿女”们……过了(le)一会(hui)儿，海(hai)(hai)鸥(ou)纷纷落地，竟在(zai)老(lao)人(ren)(ren)遗(yi)像(xiang)(xiang)前(qian)后(hou)站(zhan)成了(le)两行(xing)。它(ta)们肃立(li)不动，像(xiang)(xiang)是(shi)为老(lao)人(ren)(ren)守灵的(de)白(bai)翼天(tian)使。

当我们(men)(men)不得不去收起遗像的时(shi)候，海(hai)鸥们(men)(men)像炸了(le)营似的朝遗像扑过来(lai)。它们(men)(men)大声鸣叫着，翅膀扑得那样近，我们(men)(men)好不容易(yi)才(cai)从这(zhei)片飞动的白色旋（xuán）涡（wō）中脱出(chu)身来(lai)。

……

在为老人(ren)举行的葬礼上，我们抬着(zhe)那(nei)幅(fu)遗像缓(huan)(huan)缓(huan)(huan)向(xiang)灵堂(tang)走去。老人(ren)背(bei)着(zhe)那(nei)个蓝(lan)布包(bao)，撮着(zhe)嘴(zui)，好像还在呼唤(huan)着(zhe)海鸥(ou)们。他的心里(li)，一定是飞翔的鸥(ou)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