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秃鹤 | 第二章 纸月 | 第三章 白雀（一） | 第四章 艾地 | 第五章 红门（一） |
| 第六章 细马 | 第七章 白雀（二） | 第八章 红门（二） | 第九章 药寮 |
２
桑乔带着(zhe)桑桑去了镇上医院(yuan)。几个医生(sheng)都(dou)过来看(kan)(kan)。看(kan)(kan)了之后，都(dou)说:“桑校长(zhang)，早点带孩子(zi)去城里医院(yuan)看(kan)(kan)，一刻也不能拖(tuo)延。”
桑桑从医生(sheng)们的脸上，更从父亲(qin)的脸上，看出了事情(qing)的严重。
当(dang)天，桑乔就带(dai)着(zhe)桑桑去了(le)县城(cheng)。
桑(sang)(sang)桑(sang)(sang)去(qu)了(le)三(san)家(jia)医(yi)院(yuan)。每一(yi)家(jia)医(yi)院(yuan)的医(yi)生，都是在(zai)(zai)检查完他(ta)脖子(zi)上的肿(zhong)块之后，拍拍他(ta)的头说(shuo):“你(ni)先(xian)出(chu)去(qu)玩(wan)玩(wan)好吗?”桑(sang)(sang)乔就对桑(sang)(sang)桑(sang)(sang)说(shuo):“你(ni)到外面玩(wan)一(yi)会，我马(ma)上就来。”桑(sang)(sang)桑(sang)(sang)就走(zou)出(chu)了(le)诊室。但(dan)桑(sang)(sang)桑(sang)(sang)没有走(zou)出(chu)医(yi)院(yuan)到外面去(qu)玩(wan)，而是坐在(zai)(zai)医(yi)院(yuan)走(zou)廊里的长椅上。他(ta)不想(xiang)玩(wan)，就一(yi)动不动地坐在(zai)(zai)椅子(zi)上等父亲(qin)。
桑(sang)(sang)桑(sang)(sang)能感(gan)(gan)觉(jue)到父亲(qin)的表情越来越沉(chen)重，尽管父亲(qin)做出来的是一(yi)副很正常的样子。但桑(sang)(sang)桑(sang)(sang)自(zi)(zi)己不知道(dao)自(zi)(zi)己是一(yi)种什么(me)感(gan)(gan)觉(jue)。他(ta)只知道(dao)跟着父亲(qin)走(zou)进医院，走(zou)出医院，走(zou)在大(da)街上(shang)。他(ta)唯一(yi)感(gan)(gan)觉(jue)到的是父亲(qin)对他(ta)很温和(he)，很温暖。父亲(qin)总(zong)是在问(wen)他(ta):“你(ni)想吃些(xie)什么(me)?”而桑(sang)(sang)桑(sang)(sang)总(zong)是摇摇头(tou):“我不想吃什么(me)。”但桑(sang)(sang)桑(sang)(sang)心里确实没(mei)有去想什么(me)。
天(tian)黑了。父子俩住进了一家临河(he)小旅(lv)馆(guan)。
晚饭(fan)(fan)(fan)吃(chi)得(de)有点沉闷。但桑(sang)(sang)桑(sang)(sang)还(hai)是吃(chi)了一些。他发(fa)现父亲(qin)(qin)在吃(chi)饭(fan)(fan)(fan)时，一副(fu)心不(bu)在焉(yan)的样子，筷子放在菜盘里，却半天不(bu)知道夹菜。当父亲(qin)(qin)忽然地想(xiang)到了吃(chi)饭(fan)(fan)(fan)时，又总是对桑(sang)(sang)桑(sang)(sang)说(shuo):“吃(chi)饱(bao)了饭(fan)(fan)(fan)，我(wo)们逛大(da)街。”
这是桑乔带着桑桑第一回夜晚留宿城里。
桑(sang)桑(sang)跟(gen)着(zhe)父(fu)亲在大(da)街(jie)上走着(zhe)。已(yi)是秋(qiu)(qiu)天，风在街(jie)上吹着(zhe)时，很有了点(dian)凉意。街(jie)两旁的(de)梧(wu)桐树(shu)，虽然还没有落(luo)(luo)叶(ye)，但已(yi)让人感觉到，再刮几起秋(qiu)(qiu)风，枯叶(ye)就(jiu)会在这(zhei)(zhei)夜(ye)晚的(de)灯光里飘落(luo)(luo)。父(fu)子俩就(jiu)这(zhei)(zhei)样(yang)走在梧(wu)桐树(shu)下的(de)斑(ban)驳的(de)影(ying)子里。秋(qiu)(qiu)天夜(ye)晚的(de)大(da)街(jie)，反(fan)倒让人觉得比乡(xiang)村的(de)夜(ye)晚还要寂寞(mo)。
父(fu)亲(qin)看到桑(sang)桑(sang)落在了后面，就停住了，等他(ta)走上来(lai)时，说:“还想逛吗””
桑桑不(bu)知(zhi)道自己的内心(xin)是想(xiang)逛(guang)(guang)，还是不(bu)想(xiang)逛(guang)(guang)。
父亲说:“天(tian)还早，再走走吧。”
桑桑依然跟着(zhe)父亲。
路过一(yi)个卖菱角的(de)小摊，父亲问:“想吃菱角吗?”
桑桑摇摇头。
路过一个卖茶鸡蛋(dan)的小摊，父亲(qin)问:“想吃茶鸡蛋(dan)吗?”
桑桑还是摇摇头。
又路过一个卖坪(ping)藕的(de)小(xiao)摊，父亲(qin)问:“吃(chi)段烀藕吧(ba)?”这回(hui)，他(ta)不等桑(sang)(sang)(sang)桑(sang)(sang)(sang)回(hui)答，就给桑(sang)(sang)(sang)桑(sang)(sang)(sang)买了一大(da)段烀藕。
桑桑吃着烀藕，跟着父亲又回(hui)到了小旅馆。
过不一会，就下起晚(wan)雨(yu)来。窗(chuang)外就是(shi)河。桑(sang)桑(sang)坐(zuo)在窗(chuang)口，一边继续吃烀(hu)藕，一边朝窗(chuang)外望着。岸边有根电线(xian)(xian)杆(gan)，电线(xian)(xian)杆(gan)上(shang)有盏灯(deng)(deng)。桑(sang)桑(sang)看到了灯(deng)(deng)光下的雨(yu)丝，斜(xie)(xie)斜(xie)(xie)地落(luo)到了河里(li)，并看到了被灯(deng)(deng)光照着的那(nei)一小(xiao)片水面上(shang)，让雨(yu)水打出(chu)来的一个个半明半暗的小(xiao)水泡泡。他好像在吃藕，但(dan)吃了半天，那(nei)段(duan)藕还是(shi)那(nei)段(duan)藕。
“不(bu)好吃，就不(bu)吃了(le)(le)。”父(fu)亲(qin)说完(wan)，就从桑(sang)(sang)桑(sang)(sang)手中将那段藕(ou)接(jie)过来，放(fang)在床头的金属盘里(li)，“早点睡觉(jue)吧。”父(fu)亲(qin)给桑(sang)(sang)桑(sang)(sang)放(fang)好被子(zi)，并且帮着桑(sang)(sang)桑(sang)(sang)脱(tuo)了(le)(le)衣服，让桑(sang)(sang)桑(sang)(sang)先(xian)钻进(jin)被窝里(li)，然(ran)后(hou)自(zi)己也脱(tuo)了(le)(le)衣服，进(jin)了(le)(le)被窝。这是个(ge)小旅(lv)馆，父(fu)子(zi)俩合(he)用一床被子(zi)。
桑(sang)(sang)桑(sang)(sang)已经(jing)没有和父(fu)亲(qin)合(he)用一床被子(zi)睡觉的(de)(de)记忆(yi)了(le)(le)，或者说(shuo)，这种记忆(yi)已经(jing)很(hen)(hen)(hen)模糊了(le)(le)。桑(sang)(sang)桑(sang)(sang)借着(zhe)灯(deng)光，看(kan)(kan)到(dao)(dao)了(le)(le)父(fu)亲(qin)的(de)(de)一双(shuang)(shuang)大(da)(da)脚。他觉得父(fu)亲(qin)的(de)(de)大(da)(da)脚很(hen)(hen)(hen)好看(kan)(kan)，就想(xiang)自(zi)(zi)己(ji)长大(da)(da)了(le)(le)，一双(shuang)(shuang)脚肯(ken)定也会像父(fu)亲(qin)的(de)(de)大(da)(da)脚一样很(hen)(hen)(hen)好看(kan)(kan)。但，就在他想(xiang)到(dao)(dao)自(zi)(zi)己(ji)长大(da)(da)时(shi)，不(bu)知为(wei)什么鼻头酸了(le)(le)一下(xia)，眼泪下(xia)来了(le)(le)。
父亲拉灭了灯。
桑(sang)桑(sang)困了(le)，不一(yi)(yi)(yi)会就(jiu)睡着了(le)。但睡得不深(shen)。他(ta)隐隐约约地(di)(di)觉得父亲在(zai)用手抚摸着他(ta)的脚(jiao)。父亲的手，一(yi)(yi)(yi)会在(zai)他(ta)的脚(jiao)面上来回地(di)(di)轻(qing)抚着，一(yi)(yi)(yi)会在(zai)轻(qing)轻(qing)地(di)(di)捏着他(ta)的脚(jiao)趾头。到了(le)后(hou)来，就(jiu)用手一(yi)(yi)(yi)把抓住他(ta)的脚(jiao)，一(yi)(yi)(yi)松一(yi)(yi)(yi)紧地(di)(di)捏着。
桑(sang)桑(sang)终(zhong)于睡(shui)熟(shu)。他(ta)醒来时，觉得(de)被窝里(li)就只有(you)他(ta)一(yi)个(ge)人。他(ta)微(wei)微(wei)抬起头来，看见(jian)父亲正坐在窗口抽烟。天还未(wei)亮。黑(hei)暗中(zhong)，烟蒂一(yi)亮一(yi)亮地照(zhao)着父亲的面孔，那是一(yi)张(zhang)愁郁的面孔。
雨(yu)似乎停了(le)，偶尔有几声(sheng)叮咚水声(sheng)，大概是岸(an)边的(de)柳树(shu)受(shou)了(le)风吹，把(ba)积在叶子上(shang)的(de)雨(yu)珠(zhu)抖(dou)落到河里去了(le)。
第二天(tian)，父亲带着桑(sang)桑(sang)回家(jia)了。
路(lu)过邱二妈(ma)家门口时，邱二妈(ma)问(wen):“校长，桑(sang)桑(sang)得的什么病?”
桑乔竟然(ran)克(ke)制不住(zhu)地在喉咙里(li)呜咽起来。
邱二妈站在门口，不再(zai)言语，默(mo)默(mo)地看(kan)着桑桑。
桑(sang)桑(sang)还是那样跟着(zhe)父亲，一直(zhi)走回家中。
母亲似乎一下子(zi)就感觉(jue)到(dao)了什么，拉(la)过桑桑，给他用热(re)水洗着(zhe)脸，洗着(zhe)手。
桑乔坐在(zai)椅子上，低着头(tou)，一言不发(fa)。
老师们(men)都过来了。但谁(shei)也没有(you)向桑乔问桑桑究竟(jing)得了什么病。
篮球(qiu)场上传来了阿(a)恕(shu)们(men)的喊声:“桑桑，来打篮球(qiu)!”
蒋一轮说:“桑桑，他们叫你打篮球去(qu)呢。”
桑(sang)桑(sang)走(zou)出了(le)院(yuan)(yuan)子。桑(sang)桑(sang)本来(lai)是想打一(yi)会篮球(qiu)的(de)。但走(zou)到小桥(qiao)头，突然地不想打了(le)，就又走(zou)了(le)回来(lai)。当他快走(zou)到院(yuan)(yuan)门口时，他听(ting)见(jian)了(le)母亲的(de)压抑(yi)不住的(de)哭声(sheng)。那哭声(sheng)让人想到天要塌下来(lai)了(le)。
柳(liu)(liu)柳(liu)(liu)并(bing)不知道母(mu)(mu)亲为(wei)什么那(nei)样哭，直觉得(de)母(mu)(mu)亲哭总是(shi)有(you)道理的(de)，也就跟着哭。
邱二妈以及老(lao)师们都在劝着母(mu)亲(qin):“师娘师娘，别(bie)(bie)这(zhei)么哭(ku)，别(bie)(bie)这(zhei)么哭(ku)，别(bie)(bie)让(rang)桑(sang)桑(sang)听见了……”
桑(sang)桑(sang)没(mei)有(you)(you)(you)进院子(zi)(zi)。他走到了(le)池(chi)塘(tang)边，坐(zuo)在(zai)(zai)塘(tang)边的(de)(de)凳子(zi)(zi)上(shang)，呆(dai)呆(dai)地(di)看(kan)着(zhe)池(chi)塘(tang)里几条在(zai)(zai)水面(mian)上(shang)游动着(zhe)的(de)(de)只(zhi)有(you)(you)(you)寸把长的(de)(de)极其瘦弱的(de)(de)小鱼(yu)。他想哭(ku)(ku)一哭(ku)(ku)，但(dan)心(xin)中(zhong)似乎又没(mei)有(you)(you)(you)什么伤感的(de)(de)东西。他隐隐地(di)觉得(de)，他给全家，甚至给所(suo)有(you)(you)(you)认识他的(de)(de)人，都带(dai)来了(le)紧张、恐慌与悲伤。他知道，事情是十分严重的(de)(de)。然而，在(zai)(zai)此刻他却就是无法伤心(xin)起来。
他(ta)(ta)(ta)觉得有一(yi)个人(ren)朝他(ta)(ta)(ta)走来了。他(ta)(ta)(ta)用两只细长的胳膊支撑在凳子上，转过头去(qu)看。他(ta)(ta)(ta)见(jian)到(dao)了温(wen)幼菊(ju)。
温(wen)幼菊走到(dao)了(le)他(ta)跟前，把一只薄而柔软的(de)手轻轻放在他(ta)的(de)肩上(shang):“桑桑，晚(wan)上(shang)来找我(wo)一下好吗?”
桑(sang)桑(sang)点(dian)点(dian)头。他去(qu)看自己的(de)脚尖(jian)，但脚尖(jian)渐渐地模糊(hu)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