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母亲》

她(ta)在车(che)窗上(shang)用手指(zhi)画了一(yi)(yi)下(xia)，就不禁笑了，果(guo)然有(you)层(ceng)薄尘。她(ta)一(yi)(yi)笔一(yi)(yi)笔画下(xia)去，敲着让他看。深秋(qiu)刮(gua)大风的(de)天气，两道(dao)车(che)窗都关得严严的(de)。

“票在(zai)上(shang)衣(yi)口袋(dai)里”，“吃东西”，“晚上(shang)冷”，“中途别下车(che)(che)”，“常喝水”——下边(bian)写(xie)(xie)(xie)满了，就(jiu)踮起(qi)脚，使劲地(di)写(xie)(xie)(xie)在(zai)上(shang)边(bian)：“第一(yi)次(ci)出门，请帮助！”点(dian)着(zhe)字，指(zhi)着(zhe)他，再(zai)向坐在(zai)他两边(bian)的人(ren)做手势，表(biao)情(qing)幅度很大无声(sheng)地(di)说着(zhe)，也不管瞄她(ta)(ta)一(yi)眼(yan)的那些人(ren)古怪(guai)的神情(qing)。终于报告(gao)列车(che)(che)即将启动，她(ta)(ta)十万火急起(qi)来(lai)(lai)，在(zai)自己(ji)左胸前画方块，挤在(zai)边(bian)角写(xie)(xie)(xie)：“地(di)址(zhi)”，他明(ming)白这是她(ta)(ta)好多次(ci)地(di)告(gao)诉他地(di)址(zhi)在(zai)他的左上(shang)口袋(dai)里。他点(dian)头，她(ta)(ta)还不依，要他拿(na)出来(lai)(lai)给她(ta)(ta)看，他拿(na)出展开(kai)又让她(ta)(ta)清楚地(di)看着(zhe)平整地(di)放了回去。火车(che)(che)就(jiu)这么动了，她(ta)(ta)手臂举得高得惊人(ren)，写(xie)(xie)(xie)“回”“来(lai)(lai)”，“来(lai)(lai)”字的最后一(yi)笔(bi)，一(yi)下拉长了。

他看着她飞(fei)快地走起来，在棕色的(de)人群里，花(hua)白的(de)头发微微起伏。

站台一(yi)晃就过去了(le)，他知(zhi)道(dao)她会站在(zai)尽头，任凭黄(huang)昏到来(lai)。

几(ji)道灰墙过去，依(yi)旧灿(can)烂的(de)阳光(guang)就(jiu)搬道理大片(pian)的(de)田野上；火(huo)车里“洪湖水，浪(lang)打浪(lang)”的(de)歌(ge)声(sheng)陡地(di)响(xiang)起，让他冷不丁感到了一种锐利。这(zhei)是(shi)他小时老(lao)唱的(de)歌(ge)，因为家里的(de)唱片(pian)老(lao)唱，妈(ma)妈(ma)也老(lao)唱；妈(ma)妈(ma)乌黑的(de)头发闪(shan)亮，白色的(de)连(lian)衣裙(qun)把他托起又放(fang)下，她(ta)喜(xi)欢这(zhei)支歌(ge)；后来“文革”了，不时地(di)他还听(ting)她(ta)哼起。

他跟着(zhe)妈妈过(guo)过(guo)很多(duo)种生活，火车、卡车、牛车、手推独(du)轮车都坐过(guo)，吱(zhi)吱(zhi)嘎(ga)(ga)嘎(ga)(ga)的独(du)轮车是妈妈推的，堤坝、田埂(geng)都走过(guo)；有(you)妈妈在，就没有(you)苦。

现在歌儿“解放”了，却是好久没有再听妈(ma)妈(ma)唱了。

这次出行很奇怪，他订了一张票就忘了，吃饭时响起“梆梆”敲门声，问票到底要是不要，莫不是嫌贵？一看时间，离五点开车也就两个小时了，赶紧放下饭，将手提箱倒空，抓了衣服用具，提上就走；（A）妈妈紧急中也抓了一大包东西，也走。他上电车，她也上电车；他上地铁，她也上地铁；到了他上火车，就不让她上了。

在地铁时，有半小时的运行，她算准了一般，把他的箱子在地面上当众打开，将自己大包中的东西一样样地往里放，同时说明着，提醒着，警告着：这个衣服早上穿，这个晚上穿，这个睡觉穿；风大穿这个，下雨穿这个。地址就是那时放进他的上衣口袋的，特意不和车票放一个口袋，为的是拿车票时不给顺带出来。她把手绢放进他衣摆口袋时，发觉这两个口袋是空的，（B）于是就往里装常用药，装一样解释一样，板兰根做什么什么，黄连素做什么什么，直装到他的左右两侧吹气一样地鼓起来，一动就晃得像个章鱼。箱(xiang)子里(li)(li)的药(yao)就更多(duo)了，她情急之下是把家里(li)(li)的一(yi)抽屉药(yao)全扣进了她的大(da)布包的。“消炎片(pian)要(yao)不要(yao)带(dai)？还是带(dai)上吧，不过(guo)吃的时候(hou)一(yi)定要(yao)问医生呵！伤湿止痛(tong)膏也(ye)带(dai)上好(hao)，万一(yi)哪里(li)(li)扭了，就帮上大(da)忙啦！”

地铁车(che)厢竟相当空，要(yao)(yao)(yao)是(shi)(shi)(shi)人(ren)(ren)挤人(ren)(ren)不(bu)(bu)(bu)(bu)知妈妈该怎么办。妈妈忙着说(shuo)着，为了(le)(le)让妈妈说(shuo)话声(sheng)(sheng)音不(bu)(bu)(bu)(bu)必(bi)太大(da)，他(ta)就(jiu)蹲在妈妈旁边，妈妈于是(shi)(shi)(shi)不(bu)(bu)(bu)(bu)时伸手理下(xia)他(ta)的(de)(de)(de)(de)头发(fa)(fa)，说(shuo)头发(fa)(fa)是(shi)(shi)(shi)要(yao)(yao)(yao)梳的(de)(de)(de)(de)，就(jiu)用她(ta)(ta)放(fang)在箱(xiang)子内拉链里(li)的(de)(de)(de)(de)木梳梳；洗(xi)头的(de)(de)(de)(de)时候(hou)，一(yi)(yi)(yi)定要(yao)(yao)(yao)将洗(xi)发(fa)(fa)膏冲净，洗(xi)发(fa)(fa)膏放(fang)在箱(xiang)子的(de)(de)(de)(de)左下(xia)角了(le)(le)，和肥(fei)(fei)皂、手纸一(yi)(yi)(yi)起(qi)；肥(fei)(fei)皂不(bu)(bu)(bu)(bu)要(yao)(yao)(yao)老用，手纸家里(li)的(de)(de)(de)(de)两卷全带上，要(yao)(yao)(yao)记住及(ji)时买。说(shuo)着说(shuo)着，又插入(ru)一(yi)(yi)(yi)声(sheng)(sheng)不(bu)(bu)(bu)(bu)轻的(de)(de)(de)(de)惊(jing)叫，居然(ran)忘(wang)了(le)(le)带水果刀，水果有(you)农药，一(yi)(yi)(yi)定要(yao)(yao)(yao)削(xue)皮吃(chi)，必(bi)须赶快买一(yi)(yi)(yi)个(ge)，不(bu)(bu)(bu)(bu)要(yao)(yao)(yao)买太锋(feng)利的(de)(de)(de)(de)，可别割(ge)了(le)(le)手。说(shuo)着又想到云南白药不(bu)(bu)(bu)(bu)在抽屉里(li)，也(ye)(ye)忘(wang)了(le)(le)带了(le)(le)；走得(de)这么急，妈妈终(zhong)于怨起(qi)他(ta)订(ding)票也(ye)(ye)不(bu)(bu)(bu)(bu)说(shuo)一(yi)(yi)(yi)声(sheng)(sheng)来(lai)。他(ta)在家里(li)是(shi)(shi)(shi)任(ren)性的(de)(de)(de)(de)，到了(le)(le)外(wai)边脸上就(jiu)一(yi)(yi)(yi)热(re)一(yi)(yi)(yi)热(re)。车(che)上的(de)(de)(de)(de)人(ren)(ren)上上下(xia)下(xia)，有(you)的(de)(de)(de)(de)居然(ran)哈(ha)哈(ha)大(da)笑起(qi)来(lai)，她(ta)(ta)也(ye)(ye)不(bu)(bu)(bu)(bu)怵，转头对(dui)人(ren)(ren)家也(ye)(ye)笑：“他(ta)是(shi)(shi)(shi)这样的(de)(de)(de)(de)嘛(ma)，还(hai)没自己出过门呢(ni)！”

她(ta)(ta)年轻时(shi)不(bu)是(shi)这样的(de)(de)，因为不(bu)肯开口问路，以致(zhi)错过了进入考(kao)场的(de)(de)时(shi)间；她(ta)(ta)后几天(tian)投考(kao)的(de)(de)三个大(da)学都录取了她(ta)(ta)，那(nei)是(shi)因为她(ta)(ta)干(gan)脆前(qian)一天(tian)就找(zhao)到(dao)考(kao)场，然后在边上的(de)(de)车站或是(shi)长椅上将那(nei)一夜硬(ying)撑(cheng)过去。她(ta)(ta)那(nei)时(shi)刚(gang)满16岁，比他现在还小呢，只身从县城到(dao)上海考(kao)学。

后来到(dao)了(le)陕(shan)西大(da)山里她(ta)全心全意工作，却(que)不料晕(yun)倒在井台上；她(ta)最(zui)后一(yi)刻的坚持让(rang)她(ta)没有倒到(dao)井里，而水(shui)桶(tong)是整个地掉进去了(le)。

不知怎么(me)到了儿女上，她就全换了一个(ge)人(ren)。

现在妈妈已(yi)在几(ji)百里(li)之外了(le)(le)，边上(shang)都是(shi)笑过(guo)他的(de)人(ren)，他已(yi)小心地同他们说了(le)(le)话，好几(ji)个人(ren)都讲起了(le)(le)他们的(de)母亲。

灯(deng)光刺眼，一晃而(er)过，又一个(ge)不(bu)停(ting)的车站(zhan)，一切随即又沉进(jin)黑暗中不(bu)停(ting)歇的节奏里(li)。风掠(lve)荒山，千里(li)万里(li)，枕(zhen)巾(jin)上干净的气息安慰着他，那是(shi)妈妈后来又打开箱子放进(jin)去嘱咐他随时(shi)(shi)用(yong)的。上下铺(pu)的人都换了(le)，茶几(ji)上只剩(sheng)下了(le)他的水杯。水杯也是(shi)妈妈给的，一个(ge)喝空了(le)蜂蜜(mi)的瓶子，盖着金属盖儿(er)，套(tao)着玻璃(li)丝(si)套(tao)儿(er)，套(tao)儿(er)是(shi)姐姐回(hui)家时(shi)(shi)编的。

又踏上站台的(de)时候，是另一(yi)个黄昏，他走过(guo)自己的(de)车窗——一(yi)笔一(yi)笔妈妈写(xie)的(de)字，都是反向(xiang)的(de)。

（选(xuan)自《顾城文选(xuan)·卷(juan)三·与光同往》，1992年(nian)写于(yu)德(de)国(guo)，有(you)删(shan)改）

19．文章详(xiang)细写了母亲哪两件事(shi)情？（2分）

20．联系上下文，仔细品味下面句子中加点的(de)词(ci)语，说(shuo)说(shuo)你(ni)的(de)理解。（4分）

（1）枕(zhen)巾上干净的气息(xi)安慰着他，那是妈妈后来又打(da)开箱子放进去嘱咐(fu)他随(sui)时(shi)用的。

（2）又踏上(shang)站台的时候，是另一(yi)个黄昏，他走过自(zi)己的车窗(chuang)——一(yi)笔一(yi)笔妈(ma)妈(ma)写的字，都(dou)是反向的

21．本文多次运用了对比的写(xie)法，请列出一组，并(bing)谈(tan)谈(tan)其作用。（4分）

22．文章对母亲进行了细致的(de)描写(xie)，请从文中画线句子A、B任选一处加以赏(shang)析(xi)（也可另选别(bie)处，把(ba)句子抄写(xie)在下面）。（3分）

（      ）处：_____________ 　　

赏析：______________ 　

参考答案：　

19．站台送行(xing)的(de)叮嘱；地铁车(che)厢(xiang)里(li)整理行(xing)李。

20．（1）一是指母亲准备的…查看中学散文阅读答案１００份…子能看懂，母亲在外面(mian)写的(de)字竟然都是反的(de)，可见母亲的(de)用心(xin)之细微(wei)，情感之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