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tian)汉(han)《江村小景》课(ke)文原文
二 江村小景
（独幕剧）
田 汉
人物 母(mu) 女 长子(zi) 次子(zi)
时间 一九二七年。
地点 龙潭(tan)江边一小(xiao)村中。
【母女(nv)在家里一(yi)边(bian)做活，一(yi)边(bian)闲谈。】
女 妈，我(wo)下(xia)月一(yi)定(ding)要(yao)跟二哥到(dao)南京(jing)念(nian)书去。
母 瞧，你(ni)又说(shuo)这个(ge)了。
女 为什么不要说(shuo)呢？二哥已经答应我(wo)了(le)。
母 二(er)哥(ge)答应你了？他才当一个(ge)(ge)小兵能有几个(ge)(ge)钱一月(yue)，就(jiu)能送妹(mei)(mei)妹(mei)(mei)上学(xue)？再说娘也(ye)想让他积攒几个(ge)(ge)钱将来娶一房(fang)亲，也(ye)好(hao)接续(xu)香烟后代。所(suo) 以(yi)(yi)我劝你还是安心在乡(xiang)里(li)待着，学(xue)好(hao)针黹，将来找一家好(hao)一点(dian)的婆家，也(ye)就(jiu)可以(yi)(yi)快活地过一辈子了。
女 我不(bu)要住在(zai)乡下。
母 年轻的人(ren)总是想上城(cheng)(cheng)里去。其实到了城(cheng)(cheng)里又(you)有什么(me)好结果？你看徐大姑娘今(jin)天(tian)也要(yao)上城(cheng)(cheng)去做工(gong)，明(ming)天(tian)也要(yao)上城(cheng)(cheng)去做工(gong)，前些日子从城(cheng)(cheng)里 回来了，赚了点什么(me)？赚了一(yi)个(ge)大肚皮，一(yi)个(ge)没有爸(ba)爸(ba)的孩子。
女 我难(nan)道学她一样？我又(you)不(bu)去做工。
母 你(ni)二哥不(bu)能帮你(ni)，你(ni)不(bu)做(zuo)工行(xing)吗(ma)？人家会白白地给你(ni)书读(du)(du)吗(ma)？穷(qiong)人有书读(du)(du)的日子还(hai)早着(zhe)呢。
女 咳。
母 说起来，也只能怨你(ni)(ni)命苦。你(ni)(ni)大哥(ge)若是在这儿，现在也快二十八了(le)，那(nei)孩(hai)子(zi)挺能干(gan)的，那(nei)还不是一家(jia)之主？你(ni)(ni)二哥(ge)要娶(qu)亲(qin)，你(ni)(ni)要读书也 许都不难了(le)。
女 不是(shi)说给拐(guai)(guai)子拐(guai)(guai)去的吗？
母 是呀，他挺爱看把戏，听得外面锣(luo)响(xiang)就坐(zuo)不住。一(yi)次碰上(shang)一(yi)些江北耍(shua)把戏的就把他拐走了，到(dao)现在十(shi)几年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上(shang)个月我(wo)(wo)病(bing)得挺厉害的时候，正逢你二哥开(kai)差到(dao)蚌(bang)埠去了不能(neng)回(hui)来，我(wo)(wo)想(xiang)我(wo)(wo)有两个儿子(zi)，难道一(yi)个也(ye)不能(neng)送我(wo)(wo)的终吗？想(xiang)起来真伤心(xin)。
女 （反感地）你(ni)不至少有一(yi)个女儿送终(zhong)吗？女儿就不是人(ren)！
母 是(shi)啊，倘使你也上城里去了(le)，不(bu)要(yao)娘(niang)了(le)，那(nei)我真成(cheng)了(le)个(ge)老孤(gu)鬼呢。
女 你老人家说(shuo)什么(me)话！〔外面忽闻枪响。
母 什么(me)话？你听，这样的世(shi)界谁晓得我们(men)明天还活不活啊。
女 这是二哥(ge)应营里试枪，听(ting)说着几天要防孙传芳(fang)的兵过江呢。
母 周(zhou)先生说前天(tian)从他那儿过来了一批，被他们给(ji)打(da)退(tui)了。唉，老(lao)是(shi)这样打(da)来打(da)去的也(ye)不知哪一年有太平(ping)日子过，所以我每晚一炷香(xiang)，只求 我死的时候，你二(er)哥跟你都在(zai)我床边(bian)，就心满(man)意足了。
女(少(shao)女的(de)好奇)妈，大哥是怎么个样子?你还记得吗?
母 个儿比你(ni)二哥(ge)怕要高得多。对(dui)啊，他(ta)走的时候你(ni)还(hai)没有生呢。
女 大哥要(yao)是(shi)回来了，不(bu)知道(dao)认(ren)不(bu)认(ren)得家里(li)?
母 要是回来(lai)了(le)，总(zong)该认得的，那时他已经不(bu)小了(le)，满十二了(le)。
女 比二哥大(da)四岁。
母 是啊。哦，你二哥约好(hao)了回来(lai)吃晚饭(fan)的，你快到镇上去买(mai)点肉，打几(ji)两酒(jiu)来(lai)。
女 好(hao)。(起身(shen)拿篮子(zi))
母 老二真是好孩(hai)子，昨(zuo)天又(you)给了(le)我两块(kuai)钱了(le)。
女 他还给了(le)我一块。
母 你(ni)积(ji)攒在那儿吧，将来也好(hao)买(mai)点嫁妆(指女孩子准备结婚用的衣物)。
女 不，我(wo)要(yao)买书。
母 也(ye)好。你快去，快回(hui)，现(xian)在外面世(指社(she)会风气(qi))不好，要当心(xin)啊。
女 晓得(明(ming)白、知(zhi)道)了。
母 哦，顺便买点酱油、胡椒。
女 好吧。
【女提篮下，老(lao)母依旧在做活。】
【 已(yi)而(一会(hui)儿，不多久)闻叩(kou)门(men)声。】
母(手(shou)里拿着活计)谁呀?
【随(sui)着母的声音进来(lai)一个(ge)穿军(jun)装的男子。
长 子(北方口音)我呀。
母(凝视有顷)你找谁呀?
长 子 我找(zhao)这(zhei)里的老(lao)太(tai)太(tai)，这(zhei)儿是钟家吗?
母 是钟(zhong)家。
长 子 钟老太太在家吗?
母 我姓钟(zhong)，可不晓得什么(me)“钟(zhong)老太太”。
长 子 声(sheng)音还一(yi)样，娘啊，你老得这个样子了。(抱着白发人哭)
母(惊讶欲退)你(ni)是(shi)谁?
长 子 你不认得了(le)吗?娘(niang)，我就是你的(de)大儿子宗佑啊(a)。
母 你是(shi)宗(zong)佑?小时候丢失了的宗(zong)佑?
长 子 就是啊，娘。
母 真的？
长 子 怎么不(bu)真，娘啊，你看，这手上不(bu)还(hai)有一(yi)个(ge)印码?这是我不(bu)听话，你咬了我一(yi)口留(liu)下来的，忘了吗?
母(打量他)果然是宗(zong)佑，哎(ai)呀，孩子(zi)!(抱哭)你怎么一去(qu)十六年一封信也不给娘寄来呀?
长 子 娘(niang)啊(a)，一言难尽。(放开，扶娘(niang)坐下)起(qi)初不(bu)想家，后(hou)来想起(qi)家了，又没(mei)有劲儿(此处指没(mei)有什(shen)么可写的告诉家里人(ren))写信回来。
母 为(wei)什么呢?难(nan)道娘还责备你吩?你跟(gen)那(nei)些耍(shua)把戏的(de)走了，都(dou)到了些什么地方(fang)呢？ 听你口(kou)音(yin)简直(zhi)成了个北方(fang)人(ren)了，孩子。
长 子 谁(shei)说不是。我(wo)跟那些耍(shua)把戏的(de)跑(pao)到北方，起初觉(jue)得挺好玩的(de)，不久他们就叫我(wo)学(xue)，学(xue)不会就打，还不给饭吃。
母 哦!(抚其(qi)子)你逃啊。
长 子 我想逃(tao)(tao)，没(mei)(mei)逃(tao)(tao)脱，被(bei)他(ta)们抓回去，又打(da)。后来(lai)到了(le)河(he)南才(cai)被(bei)我逃(tao)(tao)出来(lai)了(le)。一位(wei)姓(xing)(xing)赵的(de)(de)老人(ren)家收留(liu)了(le)我，叫我帮(bang)他(ta)种地(di)，我就规规矩 矩地(di)干了(le)好几年活，可(ke)是后来(lai)老是打(da)仗。到处有(you)土(tu)匪，地(di)也没(mei)(mei)有(you)法儿(er)种，姓(xing)(xing)赵的(de)(de)老人(ren)家也被(bei)剿匪的(de)(de)大兵(bing)把他(ta)当(dang)土(tu)匪给打(da)死了(le)。我那时候(hou) 已经十八了(le)，无依无靠地(di)。碰(peng)上招(zhao)兵(bing)，我就去当(dang)兵(bing)。山东，北京，奉天，哪儿(er)都到过，起先帮(bang)吴佩孚打(da)张(zhang)作霖。后来(lai)又帮(bang)着张(zhang)作霖打(da)吴 佩孚。
母 孩子，你怎(zen)么这样没(mei)有(you)主张呢?总该帮一个好的打那(nei)坏的呀。
长 子 我(wo)那时(shi)什(shen)么(me)也(ye)不(bu)懂。又不(bu)识(shi)字，能(neng)有(you)什(shen)么(me)主张?只晓得有(you)粮就吃，有(you)仗就打(da)。再说吴佩孚也(ye)好(hao)，张作霖也(ye)好(hao)，都是差不(bu)多的，也(ye)分不(bu) 出谁(shei)好(hao)谁(shei)坏。娘瞧我(wo)这(zhei)边脸(lian)上不(bu)是有(you)这(zhei)么(me)大一(yi)个创疤吗?这(zhei)是第(di)一(yi)次奉(feng)直战(zhan)给(ji)子弹刮(gua)过的，差一(yi)点儿就死了。左手(shou)这(zhei)手(shou)指(zhi)头不(bu)是没有(you)了吗 ?这(zhei)是第(di)二次奉(feng)直(“奉(feng)”旧(jiu)指(zhi)奉(feng)天(tian)，今(jin)沈(shen)阳；“直”指(zhi)直隶，今(jin)北(bei)京、天(tian)津、河北(bei)大部和河南、山东小部地区)战(zhan)打(da)掉的。
母 哎呀，孩子(zi)，你(ni)干吗(ma)要替人(ren)家瞎(xia)卖命呢?
长 子 不(bu)卖命没有饭吃啊，娘(niang)。
母 你也弄了点什么前程没(mei)有?
长 子 我在吴佩孚手下当过排长，在湖北汉阳打了败仗就给解散(san)了。
母(低声)孩子，你这一趟(tang)是怎么回来的呢?队伍解散了怎么还穿军(jun)衣?
长 子 我们那些散兵回到山东，又碰上孙大帅招兵，叫我们打南京，所以我又当上排长了。娘啊，只要这一趟打进了南京，就什么全有了 。儿子可以升官发财了，你老人家就是老太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