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课《我的五样》课文原文 鄂教版七下语文
毕淑敏
老师出了题目(mu)——写(xie)下“你生(sheng)命(ming)中最宝贵的(de)五样(yang)东西”，我拿着(zhe)笔，面对一张(zhang)白(bai)纸(zhi)，周围一下静寂(ji)无(wu)声。万物好似压缩(suo)成(cheng)超市(shi)货(huo)架上的(de)物品，平(ping)铺直叙摆(bai)在那里(li)，等(deng)待你的(de)手(shou)挑(tiao)选。货(huo)筐是(shi)那样(yang)小而致密，世上的(de)林林总(zong)总(zong)，只有五样(yang)可以塞入。
也许是(shi)当过医生的缘故，在(zai)片刻的斟酌之后，我本(ben)能(neng)地挥笔写下：空(kong)气、水、太阳……
这当然是不(bu)错(cuo)的。你不(bu)可(ke)能设想(xiang)(xiang)在一(yi)个(ge)没有空(kong)气和(he)水(shui)的星球上(shang)，滋长出(chu)如此(ci)斑斓(lan)多(duo)彩(cai)的生命。但(dan)我很快发现自(zi)己陷(xian)入了(le)困境(jing)——如果(guo)继续按(an)照医学的逻辑推下(xia)去(qu)，马上(shang)就该写(xie)下(xia)心脏和(he)气管，它们(men)对于生命之泵(beng)也是绝不(bu)可(ke)缺的零件。结(jie)果(guo)呢，我的小筐子立(li)马就装满(man)了(le)，五项指标支出(chu)一(yi)净。想(xiang)(xiang)想(xiang)(xiang)那答案(an)的雏形(xing)将(jiang)是：我生命中(zhong)最(zui)宝贵的东西——空(kong)气、水(shui)、阳光、气管、心脏……哈！充满(man)了(le)严(yan)谨的科学意(yi)味，飘(piao)着药品的味道。
可这样写下去，毛病大啦。测验的功能，是辅(fu)导(dao)我们分辨出(chu)什么(me)是自己(ji)生命中(zhong)最重要的因(yin)子，以致当我们面临人生的选择(ze)和丧失时(shi)，会比较地(di)镇(zhen)定从容，妥帖地(di)排出(chu)轻重缓急(ji)。而我的答案，抽象(xiang)粗放大而化之，缺乏甄别和实用(yong)性。
于(yu)是我(wo)决定(ding)在水、空气、阳光三种(zhong)生命要(yao)素之后(hou)，写下对我(wo)个(ge)人(ren)更为独特和生死(si)攸关的症结。
第四样，我(wo)写下了——鲜花。
真有(you)些(xie)不好(hao)意思啊。挂(gua)着(zhe)露滴(di)的(de)(de)鲜花，是那样娇弱纤(xian)巧，我(wo)似(si)乎和(he)庄严的(de)(de)题目开了一(yi)个玩笑(xiao)。但我(wo)真实如此地挚爱(ai)它们，觉得它们不可或缺(que)。绚烂(lan)的(de)(de)有(you)刺的(de)(de)鲜花，象征(zheng)着(zhe)生活的(de)(de)美(mei)好(hao)和(he)短暂的(de)(de)艰(jian)难(nan)，我(wo)愿有(you)一(yi)束美(mei)丽(li)的(de)(de)玫瑰，陪伴我(wo)到天涯。
我偷着觑了(le)一(yi)眼同学们的答(da)案，不(bu)禁有些惶然。
有(you)(you)的(de)(de)人写(xie)的(de)(de)是(shi)：“父母(mu)(mu)”。我(wo)顿时(shi)感到自己的(de)(de)不孝，是(shi)啊，对于我(wo)的(de)(de)生命来说，父母(mu)(mu)难道不是(shi)极(ji)为宝贵的(de)(de)因(yin)素吗？且不说没有(you)(you)他(ta)(ta)们哪来的(de)(de)我(wo)，就(jiu)是(shi)一(yi)想(xiang)到他(ta)(ta)们可(ke)能先我(wo)而去(qu)，等(deng)待(dai)我(wo)们的(de)(de)是(shi)生离(li)死别，永无(wu)相见(jian)，心(xin)就(jiu)极(ji)快的(de)(de)冰冷(leng)成(cheng)坨。
有的人写的是“孩(hai)子”。一看之下(xia)，我(wo)忐(tan)忑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负罪在身。那个幼小的生命，与我(wo)血脉相(xiang)承(cheng)，我(wo)怎(zen)能在关键(jian)的时刻，将他遗漏？
有的(de)人(ren)写的(de)是“爱人(ren)”。我(wo)便(bian)更(geng)惭(can)愧(kui)了。说(shuo)真的(de)，在(zai)(zai)刚才(cai)的(de)抉(jue)择过(guo)程中，几(ji)(ji)乎将他(ta)(ta)忘了。或(huo)许(xu)在(zai)(zai)潜意(yi)识里，认为在(zai)(zai)未(wei)曾识得他(ta)(ta)之前，我(wo)的(de)生(sheng)命(ming)就已(yi)经存在(zai)(zai)许(xu)久。我(wo)们也曾有约(yue)，无论谁先走，剩下的(de)那人(ren)都要(yao)一如(ru)既往地好好活(huo)着。既然当初不是同(tong)月同(tong)日(ri)生(sheng)，将来也难得同(tong)月同(tong)日(ri)死(si)，彼(bi)此已(yi)商定不是生(sheng)命(ming)的(de)必需，排名在(zai)(zai)外，也有几(ji)(ji)分理由吧？
正不知将(jiang)手中的(de)(de)(de)(de)孤球，抛(pao)向何处，老师一句话救了我。她说，这生命中最(zui)宝贵的(de)(de)(de)(de)东西，不必从(cong)逻(luo)辑上(shang)思索推敲是(shi)否成立，只(zhi)要是(shi)你赞(zan)成的(de)(de)(de)(de)事物即(ji)可。于是(shi)我想到(dao)电脑。电脑在此处，并不只(zhi)是(shi)单纯的(de)(de)(de)(de)工(gong)具，当是(shi)一种象征，代表我挚爱的(de)(de)(de)(de)劳动(dong)和神圣的(de)(de)(de)(de)职责。很快(kuai)联想到(dao)电脑所受制(zhi)约较(jiao)多，比如停(ting)电或是(shi)病毒入侵(qin)，都会让我无所依傍。惟有朴(po)素的(de)(de)(de)(de)笔，虽原始(shi)简陋(lou)，却可朝夕(xi)相(xiang)伴风雨兼(jian)程。
于是在洁白的(de)纸上(shang)，留下了我生命中最(zui)宝贵的(de)五(wu)样东西——水、阳(yang)光(guang)、空气、鲜花(hua)和笔（未(wei)按笔画为序(xu)，排名不分(fen)先后。）
同学(xue)们(men)嘻嘻笑着，彼此交换(huan)答案。一看之后，却都(dou)不(bu)做声了。我吃惊的(de)发现，每(mei)个人留在纸上的(de)物件，万千气象，决不(bu)雷同，有的(de)简直让(rang)人瞠目结舌(she)。比如某(mou)男士的(de)“足球”，某(mou)女士的(de)“巧克力(li)”，在我就大不(bu)以为然(ran)。但老(lao)师再三提示，不(bu)要以自己的(de)观(guan)点去衡量他人，于是不(bu)露声色。
接(jie)下(xia)来，老师说(shuo)，好吧，每(mei)个人(ren)在你写下(xia)的五样(yang)(yang)当中，划去相对不那(nei)么重(zhong)要的一(yi)样(yang)(yang)，只剩下(xia)四样(yang)(yang)。
权衡之后(hou)，我在(zai)五样中(zhong)的(de)(de)“鲜花”一栏旁(pang)边，打了(le)个小(xiao)小(xiao)的(de)(de)“X”字，表示在(zai)无奈的(de)(de)选择(ze)当(dang)中(zhong)，将最先(xian)放(fang)弃清(qing)丽绝伦的(de)(de)花朵。
老师(shi)走过来看到了，说，不能只是在一旁做个小(xiao)记号，放(fang)弃就意味(wei)着彻底的割舍(she)。你必得要用(yong)笔把它全部删(shan)除。
依法办了，将笔尖重(zhong)重(zhong)刺下。当鲜花被(bei)墨笔腰斩的(de)那一(yi)刻，顿(dun)觉四周惨失颜色，犹如本世纪初叶的(de)黑(hei)白(bai)默片(pian)。我(wo)拢拢头发咬(yao)咬(yao)牙，对自己说，与剩(sheng)下的(de)四样相比，带有(you)奢侈和浪漫(man)情调的(de)鲜花，在重(zhong)要性上毕竟逊(xun)了一(yi)筹，舍(she)就(jiu)舍(she)了吧。虽(sui)然花香(xiang)不再，所幸(xing)生命(ming)大致(zhi)完整。
请将剩下(xia)的(de)四样当中，再划去一样，仅剩三样。老师(shi)的(de)声音很平和，却带有一种不容商(shang)榷的(de)断然压力。
我面对自己的纸，犯了(le)难(nan)。阳光、水(shui)、空(kong)气(qi)和笔……删掉(diao)哪一样是(shi)好？思忖片刻，我提(ti)笔把“水(shui)”划去了(le)。从医学知(zhi)识上讲，没有(you)了(le)空(kong)气(qi)，人只能苟延(yan)残喘几(ji)分钟，没有(you)了(le)水(shui)，在若干(gan)小时尚可坚(jian)持。两害(hai)相权取其轻(qing)吧(ba)。
也(ye)许女人真是水做的(de)(de)骨肉(rou)，“水”一被(bei)勾销(xiao)，立觉喉咙(long)苦涩，舌头肿痛(tong)，心也(ye)随之焦枯成灰，人好似(si)成了金字塔里风干的(de)(de)长(zhang)老。
我已经(jing)约略猜到了老(lao)师的程序，便有隐(yin)隐(yin)的痛楚弥(mi)漫(man)开来(lai)。不断丧(sang)失(shi)的恐惧(ju)，化做乌(wu)云(yun)大兵压境。痛苦的抉择似一条苦难巷道(dao)，弯(wan)弯(wan)曲(qu)曲(qu)伸向远方。
果然，老师(shi)说，继续划去一项，只剩(sheng)两样(yang)。这时(shi)教室内变得(de)很寂静，好似(si)荒凉的墓冢(zhong)。每个(ge)人都(dou)在冥思苦想举棋(qi)不定(ding)。我已顾不得(de)探察别人的答案，面对着自己人生的白纸，愁(chou)肠(chang)百(bai)结。
笔、阳(yang)光(guang)、空气……何去何从？
闭(bi)起眼睛一跺脚，我把“空气”划(hua)去了。
刹那间好象有(you)一双阴冷的鹰爪(zhua)，丝丝入(ru)扣地扼(e)住我的咽(yan)喉，顿觉手指发麻眼冒金星，心(xin)擂如鼓气息(xi)摒窒……
我曾在海拔五(wu)千(qian)多米(mi)的冰(bing)山(shan)上(shang)攀援绝(jue)壁，被缺氧的滋味吓(he)破了胆(dan)。隔绝(jue)了空气，生命(ming)便飘然而逝，成为一种哲学(xue)意义上(shang)的讨(tao)论。
好了，现在再划去(qu)一(yi)样，只剩下最后一(yi)样。老师的(de)音(yin)调(diao)很温和，但(dan)执着(zhe)坚(jian)定充满(man)决绝(jue)。对已是万般(ban)无奈之中(zhong)的(de)我(wo)们，此语不啻惊(jing)雷。
教室内已经(jing)有(you)轻轻的哭(ku)泣声。人啊(a)，面(mian)临丧失(shi)，多么软(ruan)弱苦(ku)楚。即使只(zhi)是(shi)一种模(mo)拟，已使人肝肠(chang)寸断。
笔和阳光。它们(men)在纸上势不两立地注(zhu)视着我，陷我于深(shen)深(shen)的两难(nan)。
留下阳光(guang)(guang)吧——心灵深(shen)处在反(fan)复呼(hu)唤(huan)。妩媚温暖明亮洁(jie)净(jing)，天地一(yi)片光(guang)(guang)明。玫瑰花(hua)会重新开放，空气和水将濡养而(er)出，百(bai)禽鸣唱，欢歌笑语。曾经失(shi)去的一(yi)切，都会在不(bu)知不(bu)觉(jue)中悄然归来。纵使除(chu)了阳光(guang)(guang)什么也(ye)没有(you)，也(ye)可以在沙滩上(shang)直直地晒太阳哇。
想(xiang)到这里，心的每(mei)一个犄角，都(dou)金(jin)光灿烂起来。
只是，我在(zai)哪(na)里？在(zai)干什么？我扬起头来(lai)问天。
我看到自(zi)己孤(gu)独的身影，在海边寂寞的拉长缩短，百(bai)无聊赖，看日出(chu)日落，听潮涨潮消。
那生命的存在，于(yu)我还有怎样(yang)的意义？
自问(wen)至此(ci)，水(shui)落石出。我慢而稳定地拿(na)起笔(bi)，将纸上的“太阳”划掉了。
偌大(da)一张纸，在反复勾勒的班(ban)驳(bo)墨(mo)迹中，只残存下来(lai)一个字(zi)——“笔”。
这种充满痛(tong)苦和抉择的(de)(de)测验，像一(yi)个(ge)逐渐缩窄的(de)(de)闸(zha)孔，将激越的(de)(de)水流凝(ning)聚成最后的(de)(de)能量，冲(chong)刷着我们的(de)(de)纷繁的(de)(de)取向。当那通(tong)道(dao)变得一(yi)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时，生命的(de)(de)重(zhong)中之重(zhong)，就(jiu)简(jian)洁(jie)而挺(ting)拔地凸现(xian)了。
感谢这一过程，让(rang)我(wo)清晰地得知(zhi)什么(me)是(shi)(shi)我(wo)生命中的(de)(de)真(zhen)爱——就是(shi)(shi)我(wo)手中的(de)(de)这支笔(bi)啊(a)。它噗噗跳动(dong)着，击打(da)着我(wo)的(de)(de)掌心(xin)，犹(you)如我(wo)的(de)(de)另一颗心(xin)脏(zang)，推动(dong)我(wo)的(de)(de)四肢(zhi)百骸(hai)。
我安静(jing)下来，突(tu)然(ran)发现周围此(ci)时也很安静(jing)。人(ren)们(men)在清醒地选择之后，明白了自(zi)己意志的支(zhi)点，便(bian)像(xiang)婴儿一般，单纯而明朗了。
我(wo)细心收起(qi)(qi)自己的(de)那张(zhang)白纸，一(yi)如收起(qi)(qi)一(yi)张(zhang)既定的(de)船票。知道了航(hang)向和终点，剩下的(de)就(jiu)是帆起(qi)(qi)桨落战胜风暴的(de)努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