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７
桑桑现在所(suo)见(jian)到的杜(du)(du)小康，已经不是过(guo)去的杜(du)(du)小康了。
对于(yu)杜小(xiao)康来讲(jiang)，无论到哪一天(tian)，他也不(bu)会忘记在芦荡度过的(de)那(nei)几(ji)个月(yue)——
那是一(yi)个荒无(wu)人烟的世界。天空(kong)、芦荡、大水、狂风、暴雨、鸭(ya)(ya)子(zi)、孤独、忧伤、生(sheng)病(bing)、寒冷、饥饿……这(zhei)一(yi)切(qie)，既困扰(rao)、磨难着杜(du)(du)小(xiao)(xiao)(xiao)康(kang)，但也(ye)在(zai)(zai)(zai)教养、启(qi)示着杜(du)(du)小(xiao)(xiao)(xiao)康(kang)。当(dang)杜(du)(du)雍(yong)和(he)因为鸭(ya)(ya)群(qun)连续几(ji)次误入人家(jia)的鱼塘，几(ji)乎吃(chi)尽了(le)(le)塘中刚放养的几(ji)万(wan)尾(wei)鱼苗，被愤怒的当(dang)地(di)人扣下小(xiao)(xiao)(xiao)船(chuan)与整个鸭(ya)(ya)群(qun)，而陷入一(yi)贫(pin)如(ru)洗(xi)的绝望(wang)(wang)时，他(ta)(ta)万(wan)万(wan)不(bu)会(hui)想到这(zhei)段时间的生(sheng)活给(ji)了(le)(le)儿子(zi)多少珍(zhen)贵的财富(fu)!杜(du)(du)雍(yong)和(he)不(bu)吃(chi)不(bu)喝地(di)躺在(zai)(zai)(zai)鱼塘边上时，杜(du)(du)小(xiao)(xiao)(xiao)康(kang)也(ye)一(yi)动(dong)不(bu)动(dong)地(di)坐在(zai)(zai)(zai)了(le)(le)他(ta)(ta)的身边。他(ta)(ta)有(you)父(fu)亲的悲伤，却(que)并无(wu)父(fu)亲的绝望(wang)(wang)。现(xian)在(zai)(zai)(zai)，倒什么也(ye)不(bu)怕了(le)(le)。他(ta)(ta)坐在(zai)(zai)(zai)那里，既没(mei)有(you)向人家(jia)哀求(qiu)，也(ye)没(mei)有(you)向人家(jia)发怒。他(ta)(ta)反而觉得父(fu)亲这(zhei)样做(zuo)是没(mei)有(you)必要的。因为他(ta)(ta)们(men)的鸭(ya)(ya)子(zi)毁掉(diao)了(le)(le)几(ji)十户人家(jia)的一(yi)片希(xi)望(wang)(wang)，就像(xiang)他(ta)(ta)们(men)也(ye)被毁掉(diao)了(le)(le)希(xi)望(wang)(wang)一(yi)样。杜(du)(du)小(xiao)(xiao)(xiao)康(kang)是坐在(zai)(zai)(zai)那里咀(ju)嚼着油麻地(di)的任何一(yi)个孩子(zi)都不(bu)会(hui)去咀(ju)嚼的，由大芦荡给(ji)予他(ta)(ta)的那些(xie)美丽而残酷的题目。他(ta)(ta)不(bu)可能(neng)立即(ji)领悟，但他(ta)(ta)确(que)实比油麻地(di)的孩子(zi)们(men)提(ti)前懂得了(le)(le)许多……
桑(sang)(sang)桑(sang)(sang)现在再见到的杜小康(kang)，已经(jing)是(shi)一个远(yuan)远(yuan)大于他(ta)的孩子了。
当桑(sang)桑(sang)向(xiang)杜小(xiao)康问起他(ta)(ta)以后怎么办时，杜小(xiao)康并没(mei)有(you)太大(da)的(de)惊慌与悲哀。他(ta)(ta)与桑(sang)桑(sang)坐在(zai)打麦(mai)场(chang)上(shang)的(de)石硫上(shang)，向(xiang)桑(sang)桑(sang)说(shuo)着(zhe)他(ta)(ta)心中的(de)打算(suan)。他(ta)(ta)至少有(you)十项(xiang)计划(hua)，而他(ta)(ta)最倾向(xiang)于做的(de)一(yi)个计划(hua)是:在(zai)油麻(ma)地小(xiao)学门(men)口摆(bai)个小(xiao)摊子卖东西。
而(er)这个计(ji)划是桑桑最感(gan)吃(chi)惊的(de)一个计(ji)划:他(ta)怎么能(neng)在(zai)学(xue)校门口，当着大家(jia)的(de)面做(zuo)小(xiao)买卖呢?满眼全是他(ta)的(de)同学(xue)呀!
杜小(xiao)康却是一(yi)副很坦然的样子:“你是怕大(da)家笑(xiao)话我?”
“大家不会笑话你的。”
“那(nei)怕(pa)什么?就是笑话我，我也不在乎。”
杜小(xiao)康向桑桑详细地说明了(le)(le)他的(de)(de)计划:“我(wo)们家(jia)开了(le)(le)那么(me)多年的(de)(de)小(xiao)商店(dian)，我(wo)知道应该进什么(me)货、什么(me)好卖;我(wo)在学(xue)校(xiao)门(men)口摆个小(xiao)摊，那么(me)多学(xue)生，买(mai)个削笔刀啦(la)，买(mai)几块糖啦(la)，谁不愿意出(chu)了(le)(le)校(xiao)门(men)就能买(mai)到?……”
桑桑觉(jue)得杜小康的计划是有(you)理的。
“那你有钱进货(huo)吗?”
“没有。”
“怎么办?”
“能(neng)想到(dao)办法(fa)的(de)。”
桑(sang)桑(sang)与杜(du)小(xiao)康分手后(hou)，回到(dao)家中。晚上(shang)，他等鸽(ge)子(zi)都(dou)进(jin)窝(wo)后(hou)，将(jiang)窝(wo)门关上(shang)了(le)(le)。他用笼(long)子(zi)捉(zhuo)了(le)(le)十(shi)只鸽(ge)子(zi)。桑(sang)桑(sang)的(de)鸽(ge)子(zi)，都(dou)是(shi)漂亮的(de)鸽(ge)子(zi)。第二天(tian)一早，他提了(le)(le)笼(long)子(zi)，去镇上(shang)，将(jiang)这些鸽(ge)子(zi)卖(mai)给了(le)(le)一个(ge)叫“喜子(zi)”的(de)养鸽(ge)人。他拿了(le)(le)鸽(ge)子(zi)卖(mai)得的(de)二十(shi)元(yuan)钱(qian)，直接去找杜(du)小(xiao)康，将(jiang)钱(qian)统(tong)统(tong)给了(le)(le)杜(du)小(xiao)康。
杜小康一手抓着(zhe)钱，什(shen)么话也(ye)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抓住桑(sang)桑(sang)的一只手，使劲地(di)、不停地(di)摇(yao)着(zhe)。
过了(le)(le)一(yi)(yi)(yi)个星期(qi)，杜小康在(zai)校园门口出现了(le)(le)。他挎(kua)一(yi)(yi)(yi)只(zhi)大(da)柳(liu)篮子。柳(liu)篮里(li)装了(le)(le)零七八碎的小商品。柳(liu)篮上还放了(le)(le)一(yi)(yi)(yi)只(zhi)扁扁的分了(le)(le)许多格的小木盒。一(yi)(yi)(yi)格一(yi)(yi)(yi)格的，或(huo)是不同颜色的糖块，或(huo)是小芝麻饼什么的。盒上还插了(le)(le)一(yi)(yi)(yi)块玻(bo)璃。玻(bo)璃擦得(de)很亮，那些东(dong)西在(zai)玻(bo)璃下显得(de)很好看。
他坐在(zai)校门口的(de)小桥头上。令油麻地小学(xue)(xue)的(de)老师和(he)学(xue)(xue)生们都感(gan)震(zhen)惊的(de)是，这个当初在(zai)油麻地整日沉浸在(zai)一种优(you)越感(gan)中(zhong)的(de)杜小康(kang)，竟无一丝卑微(wei)的(de)神色。他温(wen)和(he)、略(lve)带(dai)羞涩地向那些(xie)走过他身旁的(de)老师、学(xue)(xue)生问好或打招呼。
最初几天(tian)，反而(er)是同(tong)学们不好意思。因此，几乎没有一点生意。
桑桑替(ti)他感到失望(wang)。
杜小康安慰(wei)桑桑:“会有(you)生意(yi)的。”那时，杜小康又(you)想起了那次鸭被惊散了，还有(you)最后十几只没有(you)找到(dao)的情景，父亲说，算了，找不到(dao)了，别(bie)找了。他却说，能(neng)找到(dao)的。结果真的找到(dao)了。
第一个(ge)来买杜(du)小(xiao)康(kang)东西的是桑(sang)(sang)桑(sang)(sang)。
杜小康无(wu)限感激地望着桑(sang)桑(sang)，会意地笑着。
生意慢(man)慢(man)有了。渐(jian)渐(jian)地，油麻地的(de)孩(hai)子们，再去(qu)杜小康那里买(mai)东西(xi)时，就(jiu)没有异样(yang)的(de)感(gan)觉(jue)了，仿佛只(zhi)不(bu)过是在从一个朋友(you)那里取走一些东西(xi)而已。他(ta)(ta)们可(ke)以先(xian)不(bu)给钱，先(xian)在心中记住(zhu)。而杜小康知道，他(ta)(ta)们绝不(bu)会白拿他(ta)(ta)的(de)东西(xi)的(de)。
那天，学生们(men)都在(zai)上(shang)课(ke)时，桑乔站在(zai)办公(gong)室的廊下(xia)，望着校门外的杜小康，正(zheng)在(zai)冬(dong)季(ji)的第一(yi)场雪中，稳稳地(di)坐在(zai)树下(xia)，对(dui)另(ling)外几个(ge)也在(zai)廊下(xia)望着杜小康的老师说:“日后，油麻地(di)最有出息的孩(hai)子(zi)，也许就是杜小康!”
几次(ci)挣扎均告失(shi)败之后的杜雍(yong)和，在(zai)经过一(yi)段调养之后，已(yi)能(neng)走(zou)(zou)(zou)动了。他(ta)(ta)平(ping)和了，眼中已(yi)不再有什么欲望。他(ta)(ta)像一(yi)个老人一(yi)样(yang)，在(zai)村里东(dong)走(zou)(zou)(zou)走(zou)(zou)(zou)，西走(zou)(zou)(zou)走(zou)(zou)(zou)。
红门(men)里，实实在在地成(cheng)了空屋。
红门里，还欠(qian)人家不(bu)少债(zhai)(zhai)(zhai)。但债(zhai)(zhai)(zhai)主(zhu)知道，杜雍和现在(zai)也拿不(bu)出(chu)钱来还他们(men)，也就(jiu)不(bu)急(ji)着催他。其中有(you)个债(zhai)(zhai)(zhai)主(zhu)，自己实在(zai)是窘(jiong)迫，只好登门来要债(zhai)(zhai)(zhai)。见杜家满屋空空，就(jiu)又不(bu)好意思地走了。但最后还是逼得(de)无法，就(jiu)再(zai)一次(ci)进(jin)了红门。
杜(du)雍和感到有无(wu)限歉(qian)意(yi)。他在表示了(le)自己无(wu)能为力、债主只好(hao)又走出(chu)红门(men)时，一眼注意(yi)到了(le)那(nei)两扇用(yong)上等材做成(cheng)的红门(men)。他追出(chu)来，将那(nei)个债主叫住(zhu)。
那个债主走回(hui)来问(wen):“有事吗?”
杜雍(yong)和(he)指(zhi)着红门:“值几个(ge)钱吧?”
“你这是什么(me)意(yi)思?”
杜雍和(he)十分平(ping)静:“你摘了去吧(ba)。”
“那怎么行呀。”
“摘了去(qu)吧。我(wo)屋里(li)也没有什么东西。这院子有门没有门，也没有多大(da)关系。”
那(nei)债主用手摸(mo)了(le)摸(mo)，敲(qiao)了(le)敲(qiao)两扇红门(men)，摇了(le)摇头:“我怎么好意思摘下这对门(men)?”
杜雍和说(shuo):“我(wo)(wo)对你说(shuo)，你不把它摘了去，我(wo)(wo)明(ming)天可得给别人(ren)了。”
那债主走(zou)了(le)。傍晚，他自己没有来，而是让两(liang)个儿子来将这对红门摘走(zou)了(le)。
与杜(du)小康并排站在院墙下的(de)桑桑，情(qing)不自(zi)禁地(di)抓住(zhu)了杜(du)小康的(de)手。
这两扇曾为杜家几(ji)代人(ren)带(dai)来(lai)过光(guang)彩与自足的红门，随(sui)着晃(huang)动，在霞光(guang)里一闪一闪地亮着。
当这(zhei)被杜小(xiao)康看了整整十四年(nian)的(de)红(hong)门，在他的(de)视野里(li)终于完(wan)全消失时，桑桑觉得与自己相握的(de)手，开始微(wei)微(wei)发颤(zhan)，并抓握得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