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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日子一天(tian)(tian)一天(tian)(tian)地(di)过去(qu)了(le)，父子俩也一天(tian)(tian)一天(tian)(tian)地(di)感觉到，他们最大的敌(di)人(ren)，也正在一步(bu)(bu)一步(bu)(bu)地(di)向他们逼近(jin):它就是孤独。
与这(zhei)种(zhong)孤独(du)相比，杜(du)小康退学(xue)后将自(zi)己关在红(hong)门里(li)面产(chan)生的(de)(de)那点孤独(du)，简(jian)直就算不(bu)(bu)得是(shi)孤独(du)了(le)(le)。他们能(neng)一(yi)连十多天遇不(bu)(bu)到(dao)一(yi)个人。杜(du)小康只(zhi)能(neng)与父(fu)亲(qin)说说话(hua)。奇怪(guai)的(de)(de)是(shi)，他和父(fu)亲(qin)之间的(de)(de)对话(hua)，变得越来越单(dan)调，越来越干巴(ba)巴(ba)的(de)(de)了(le)(le)。除了(le)(le)必要的(de)(de)对话(hua)，他们几乎不(bu)(bu)知(zhi)道(dao)再说些其它什么话(hua)，而且，原先(xian)看(kan)来是(shi)必要的(de)(de)对话(hua)，现在也可以通过眼神或者干脆连眼神都不(bu)(bu)必给予，双方就能(neng)明(ming)白一(yi)切。言语被大量地省(sheng)略了(le)(le)。这(zhei)种(zhong)省(sheng)略，只(zhi)能(neng)进(jin)一(yi)步强化似乎满(man)世(shi)界都注满(man)了(le)(le)的(de)(de)孤独(du)。
杜小康开始(shi)想(xiang)家，并且日甚一日地变得迫切，直至(zhi)夜里(li)做梦看到母亲，哇哇大哭起来，将父亲惊醒。
“我要回家……”
杜雍和不(bu)再乱发(fa)脾气。他觉得自己(ji)将这么小小年(nian)纪(ji)的(de)一个(ge)(ge)孩(hai)子，就拉进他这样一个(ge)(ge)计划里，未免有(you)点(dian)残酷了。他觉得对(dui)(dui)不(bu)住(zhu)儿子。但他现在除了用大手去(qu)安抚儿子的(de)头，也别无它法(fa)。他对(dui)(dui)杜小康说(shuo):“明年(nian)春天之前(qian)就回(hui)家，柳树还没有(you)发(fa)芽时就回(hui)家……”他甚(shen)至向儿子保证，“我(wo)要让你读书，无忧无虑的(de)地读书……”
后(hou)来(lai)，父子俩(liang)都(dou)在心里清楚了这一点:他们已根本不可能(neng)回避孤独(du)了。这样(yang)反(fan)而好了。时(shi)间一久(jiu)，再(zai)面(mian)对(dui)天空一片浮(fu)云，再(zai)面(mian)对(dui)这浩(hao)浩(hao)荡(dang)荡(dang)的芦苇，再(zai)面(mian)对(dui)这一缕炊(chui)烟，就不再(zai)忽然地恐慌起来(lai)。
他(ta)们还各(ge)自创造和共(gong)同(tong)创造了许多消解(jie)孤独的(de)办法:父子俩一(yi)起出发(fa)走(zou)进(jin)芦(lu)(lu)苇(wei)丛里(li)(li)(li)，看(kan)谁捡的(de)雁蛋多;他(ta)们用(yong)芦(lu)(lu)苇(wei)扎成(cheng)把(ba)，然(ran)(ran)后(hou)堆成(cheng)高高的(de)芦(lu)(lu)苇(wei)塔，爬上去，居(ju)然(ran)(ran)看(kan)到(dao)好几(ji)个散落在芦(lu)(lu)苇(wei)丛里(li)(li)(li)的(de)人家和村落;杜小康用(yong)芦(lu)(lu)苇(wei)编了几(ji)十只小笼(long)子，又(you)捉了几(ji)十只只有(you)这里(li)(li)(li)的(de)芦(lu)(lu)苇(wei)丛里(li)(li)(li)才有(you)的(de)那种身材优美的(de)纺纱娘放(fang)入笼(long)中，使寂静的(de)夜晚，能听到(dao)它们此起彼伏的(de)鸣叫;……。
鸭子在(zai)这里长得飞快(kuai)。很快(kuai)就有了成年鸭子的样子。当它们全部浮(fu)在(zai)水面上时，居(ju)然已经是一(yi)大片了。
杜小康注(zhu)定了要在这里接受磨难(nan)。而磨难(nan)他的(de)，正是这些由他和父亲精心照料而长得如此肥硕(shuo)的(de)鸭子(zi)。
那(nei)天(tian)(tian)，是(shi)(shi)他(ta)们离(li)家以来(lai)所遇到的一个最恶(e)劣的天(tian)(tian)气(qi)。一早上，天(tian)(tian)就(jiu)阴沉(chen)下(xia)(xia)来(lai)。天(tian)(tian)黑，河水也(ye)黑，芦(lu)苇(wei)成了一片(pian)黑海。杜(du)小康甚至觉得(de)风(feng)(feng)也(ye)是(shi)(shi)黑的。临(lin)近中午时(shi)，雷(lei)声已如万辆战车从天(tian)(tian)边滚动(dong)过来(lai)，过不(bu)一会，暴风(feng)(feng)雨就(jiu)歇(xie)斯底里地开(kai)始(shi)了，顿时(shi)，天(tian)(tian)昏地暗，仿佛世(shi)纪已到了末日。四下(xia)(xia)里，一片(pian)呼呼的风(feng)(feng)声和(he)千(qian)万支芦(lu)苇(wei)被风(feng)(feng)撅断的咔嚓声。
鸭(ya)(ya)栏忽然被风吹开(kai)了(le)，等父子俩一(yi)起扑上去，企图修复它时(shi)，一(yi)阵旋风，几(ji)乎(hu)将鸭(ya)(ya)栏卷到(dao)了(le)天上。杜雍和(he)大叫了(le)一(yi)声“我的鸭(ya)(ya)子”，几(ji)乎(hu)晕倒在地上。因为，他看到(dao)，鸭(ya)(ya)群被分成了(le)无数(shu)股，一(yi)下子就在他眼(yan)前消失了(le)。
杜小康忘记(ji)了(le)父亲，朝一(yi)股(gu)鸭(ya)子(zi)(zi)追去。这(zhei)(zhei)股(gu)鸭(ya)子(zi)(zi)大(da)概有六七十只(zhi)。它们在轰(hong)隆隆的雷声中，仓皇逃(tao)窜着(zhe)。他(ta)(ta)(ta)紧紧地(di)跟随着(zhe)它们。他(ta)(ta)(ta)不停地(di)用手拨着(zhe)眼前的芦苇。即使这(zhei)(zhei)样(yang)(yang)，脸还是一(yi)次又(you)一(yi)次地(di)被芦苇叶割(ge)破(po)了(le)。他(ta)(ta)(ta)感到脚(jiao)钻心地(di)疼痛。他(ta)(ta)(ta)顾(gu)不得去察(cha)看(kan)一(yi)下。他(ta)(ta)(ta)知道(dao)，这(zhei)(zhei)是头年的芦苇旧茬儿戳破(po)了(le)他(ta)(ta)(ta)的脚(jiao)。他(ta)(ta)(ta)一(yi)边(bian)追，一(yi)边(bian)呼唤着(zhe)他(ta)(ta)(ta)的鸭(ya)子(zi)(zi)。然而这(zhei)(zhei)群平时很温(wen)顺的小东西(xi)，今天却(que)都(dou)疯了(le)一(yi)样(yang)(yang)，只(zhi)顾(gu)没头没脑(nao)地(di)乱(luan)窜。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群(qun)鸭(ya)重新又(you)赶回到原(yuan)先的地方。
这群鸭似乎还记得这儿(er)曾是它们的家，就(jiu)站在那儿(er)，惶(huang)惶(huang)不安地叫唤。
杜小(xiao)康喊着父(fu)亲，但却没有(you)父(fu)亲的(de)回答。父(fu)亲去追另一股鸭(ya)了。他(ta)(ta)只好(hao)一个人去扶(fu)已倒下的(de)鸭(ya)栏。他(ta)(ta)在(zai)扶(fu)鸭(ya)栏的(de)同时，嘴(zui)里(li)不住(zhu)地对那些(xie)鸭(ya)子说:“好(hao)乖乖，马上(shang)就好(hao)了，你们马上(shang)就有(you)家了……”
父亲也赶着(zhe)一股鸭(ya)回来(lai)了。两(liang)股鸭(ya)立即会合到一起，大声叫(jiao)着(zhe)，仿(fang)佛是两(liang)支队伍会合一般。
杜小康和父亲(qin)一道扶起鸭(ya)(ya)(ya)栏，将已找回(hui)来(lai)的鸭(ya)(ya)(ya)赶(gan)(gan)进栏里后，又赶(gan)(gan)紧去找那些(xie)不(bu)知去向的鸭(ya)(ya)(ya)——大部(bu)分鸭(ya)(ya)(ya)还没有被赶(gan)(gan)回(hui)来(lai)。
到暴风雨将(jiang)歇(xie)时，依然还有十(shi)几只(zhi)鸭没被找(zhao)回(hui)来(lai)杜雍和望着儿(er)子一脸的(de)伤痕和乌得发紫的(de)双唇，说(shuo):“你进窝棚里歇(xie)一会(hui)，我(wo)去(qu)找(zhao)。杜小康摇摇头:“还是分头去(qu)找(zhao)吧。”说(shuo)完，就又走了。
天黑了(le)。空手回(hui)到(dao)窝(wo)棚的杜(du)雍(yong)和(he)没有见到(dao)杜(du)小康(kang)，他就大声叫起来(lai)。但除了(le)雨(yu)后的寂静之外，没有任何(he)回(hui)应。他就朝杜(du)小康(kang)走去的方(fang)向，寻找过(guo)去。
杜(du)小康找到(dao)了那十几只(zhi)鸭，但在(zai)芦荡(dang)里迷路了。一样的芦苇，一样重(zhong)重(zhong)叠叠无边无际。鸭们(men)东钻(zuan)西钻(zuan)，不一会(hui)工夫就使他失去(qu)了方向。眼见着(zhe)天黑了。他停住了，大声地呼喊着(zhe)父亲。就像(xiang)父亲听(ting)不到(dao)他的回应(ying)一样，他也不能听(ting)到(dao)父亲的回应(ying)。
杜(du)小(xiao)康突(tu)然感觉(jue)到他已累极了，将一(yi)些(xie)芦(lu)苇踩倒，躺了下来(lai)。
那十(shi)几只(zhi)受了惊(jing)的鸭(ya)，居然一步不离(li)地挨着主(zhu)人蹲了下(xia)来。
杜小康(kang)闻(wen)到了一(yi)股鸭身上的羽绒气(qi)味。他把头歪过去，几乎把脸埋(mai)进(jin)了一(yi)只鸭的蓬(peng)松的羽毛里。他哭了起来(lai)，但并不是悲(bei)哀。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
雨后天(tian)晴，天(tian)空比任(ren)何一个夜晚都要明(ming)亮。杜小康长这么大(da)，还从未见过蓝成这样(yang)的天(tian)空。而月(yue)亮又是那么地明(ming)亮。
杜小(xiao)康顺手(shou)抠了(le)几根(gen)(gen)白(bai)嫩的芦苇根(gen)(gen)，在(zai)嘴里(li)甜津津地嚼(jiao)着(zhe)，望着(zhe)异乡的天空，心中不(bu)免又想起母亲(qin)，想起桑桑和许多(duo)油麻地的孩子。但他没有(you)哭(ku)。他觉得自己突然地长大了(le)，坚强了(le)。
第二(er)天早(zao)晨，杜(du)(du)雍(yong)(yong)和(he)找到了(le)杜(du)(du)小康(kang)。当时杜(du)(du)小康(kang)正(zheng)在(zai)芦(lu)苇(wei)上(shang)静(jing)静(jing)地躺(tang)着。不知(zhi)是(shi)因为太困了(le)，还(hai)是(shi)因为他(ta)又(you)饿又(you)累坚持不住了(le)，杜(du)(du)雍(yong)(yong)和(he)居然没有能够将他(ta)叫醒。杜(du)(du)雍(yong)(yong)和(he)背起了(le)疲软的儿子(zi)，朝(chao)窝(wo)棚(peng)方向走去(qu)。杜(du)(du)小康(kang)的一(yi)(yi)只(zhi)脚板底，还(hai)在(zai)一(yi)(yi)滴(di)(di)(di)(di)一(yi)(yi)滴(di)(di)(di)(di)地流血，血滴(di)(di)(di)(di)在(zai)草上(shang)，滴(di)(di)(di)(di)在(zai)父亲的脚印里(li)，也滴(di)(di)(di)(di)在(zai)跟在(zai)他(ta)们身后的那群鸭的羽毛上(shang)……
鸭们(men)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de)鸭。它们(men)的(de)羽(yu)毛开始变(bian)得(de)鲜亮，并且变(bian)得(de)稠密，一(yi)滴(di)水也不能(neng)泼进了。公(gong)鸭们(men)变(bian)得(de)更加漂亮，深浅(qian)不一(yi)样的(de)蓝羽(yu)、紫羽(yu)，在(zai)阳(yang)光下犹如软缎一(yi)样的(de)闪闪发光。
八月(yue)的(de)一天早晨，杜小康打开鸭(ya)栏，让鸭(ya)们(men)走到(dao)水中时，他突然在草里看到(dao)了一颗白色的(de)东西(xi)。他惊(jing)喜(xi)地跑(pao)过去捡起，然后朝窝棚大叫:“蛋!爸!鸭(ya)蛋!鸭(ya)下(xia)蛋了!”
杜雍和从儿子手中接过还有点(dian)温热的蛋，嘴里不住(zhu)地说(shuo):“下(xia)蛋了，下(xia)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