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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
小木船(chuan)赶着鸭子，不知行驶了(le)多久(jiu)，当(dang)杜小康回(hui)头(tou)一(yi)看，已经不见油麻地时(shi)，他(ta)(ta)居(ju)然对父(fu)亲(qin)说:“我(wo)不去放鸭了(le)，我(wo)要上岸回(hui)家……”他(ta)(ta)站在船(chuan)上，向(xiang)后眺(tiao)望(wang)，除了(le)朦(meng)朦(meng)胧(long)胧(long)的树烟，就什么也(ye)没有了(le)。
杜雍和沉(chen)着脸(lian)，绝不(bu)回头去(qu)看一(yi)眼。他对杜小康(kang)带了哭腔的请(qing)求，置之不(bu)理，只是不(bu)停地撑着船，将鸭子(zi)一(yi)个劲(jing)赶(gan)向(xiang)前方。
鸭(ya)群在船(chuan)前(qian)形(xing)(xing)成一(yi)个倒置的扇面(mian)形(xing)(xing)，奋力向(xiang)前(qian)推进，同时(shi)，造成了一(yi)个扇面(mian)形(xing)(xing)水流(liu)。每只鸭(ya)子(zi)本身(shen)，又有(you)(you)着自己用身(shen)体分开的小(xiao)扇面(mian)形(xing)(xing)水流(liu)。它(ta)们在大扇面(mian)形(xing)(xing)水流(liu)之中(zhong)，织成了似乎很(hen)有(you)(you)规律性(xing)的花(hua)纹。无论是(shi)小(xiao)扇面(mian)形(xing)(xing)水流(liu)，还是(shi)大扇面(mian)形(xing)(xing)水流(liu)，都(dou)很(hen)急促有(you)(you)力。船(chuan)首是(shi)一(yi)片均匀的、永恒的水声。
杜雍和现在只(zhi)是要(yao)求(qiu)它(ta)们向前游(you)去，不停(ting)顿地(di)游(you)去，不肯(ken)给他(ta)们一(yi)(yi)点(dian)觅食或(huo)嬉闹的(de)(de)可(ke)能。仿佛(fo)只(zhi)要(yao)稍(shao)微(wei)慢下(xia)一(yi)(yi)点(dian)来，他(ta)也会像他(ta)的(de)(de)儿子一(yi)(yi)样突然地(di)对前方感(gan)到茫然和恐惧，从(cong)而也会打消离开(kai)油麻地(di)的(de)(de)主意。
前行是纯粹的。
熟悉的(de)(de)树木、村庄、桥梁(liang)……都在不停地后退(tui)，成(cheng)为杜小康眼中的(de)(de)遥远之物(wu)。
终于已经不可能再(zai)有回头的念头了。杜(du)雍和这才(cai)将船慢慢停(ting)下(xia)。
已经是陌生(sheng)的(de)天空和(he)陌生(sheng)的(de)水(shui)面(mian)。偶(ou)然(ran)行过去一只(zhi)船(chuan)，那船(chuan)上的(de)人已是杜雍和(he)杜小康从未见过的(de)面(mian)孔了。
鸭(ya)们(men)不管。它(ta)(ta)们(men)只要有(you)水(shui)(shui)就(jiu)行。水(shui)(shui)就(jiu)是它(ta)(ta)们(men)永远的(de)故乡。它(ta)(ta)们(men)开始(shi)觅(mi)食。觅(mi)食之后，忽然有(you)了兴(xing)致，就(jiu)朝着(zhe)这片(pian)天(tian)空叫上(shang)几声(sheng)(sheng)。没有(you)其它(ta)(ta)声(sheng)(sheng)音(yin)，天(tian)地(di)又(you)如此(ci)空旷，因此(ci)，这叫声(sheng)(sheng)既显(xian)得寂寞，又(you)使人感到振奋(fen)。
杜小(xiao)康已不可能再去想他(ta)的(de)油麻地。现在，占据他(ta)心灵的(de)全部(bu)是前(qian)方:还(hai)要(yao)走多远?前(qian)方是什么(me)样子?前(qian)方是未知的(de)。未知的(de)东西，似乎(hu)更(geng)能撩逗一(yi)个少年的(de)心思。他(ta)盘(pan)腿坐在船(chuan)头(tou)上，望着一(yi)片茫茫的(de)水。
已是下午三点钟，太阳(yang)依然(ran)那么(me)地耀眼，晒得杜(du)雍和(he)昏沉沉的(de)。他坐在(zai)(zai)船尾，抱住双腿，竟然(ran)睡着了。小船就在(zai)(zai)风的(de)推(tui)动(dong)下，不由自(zi)主地向(xiang)前漂去(qu)。速度缓慢(man)，懒(lan)洋洋的(de)。鸭们，对于这样的(de)速度非常(chang)喜(xi)欢。因为，它们在(zai)(zai)前行中，一样可以自(zi)由地觅食和(he)嬉(xi)闹。
这种似乎失去了主意(yi)的(de)漂(piao)流，一(yi)直维持到夕阳西下，河(he)水被落日(ri)的(de)余辉映得一(yi)片火红。
四周只(zhi)是草滩或凹(ao)地，已(yi)无一户人家。
因为还未到达目的(de)地，今天晚上的(de)鸭子不可(ke)能(neng)(neng)有鸭栏。它们只能(neng)(neng)像主人的(de)船一样，漂(piao)浮在水面上。
为(wei)了安全，木船(chuan)没有靠到岸边(bian)，而是停在河心。杜雍和使(shi)劲(jing)将竹竿插入泥(ni)里，使(shi)它成为(wei)拴(shuan)船(chuan)绳(sheng)的固定物(wu)。
黄昏，船舱里(li)的(de)(de)小泥炉，飘起第一(yi)(yi)缕炊(chui)烟，它是这里(li)的(de)(de)唯一(yi)(yi)的(de)(de)炊(chui)烟。它们在晚风里(li)向水面飘去(qu)(qu)，然(ran)后又贴着(zhe)水面，慢(man)慢(man)飘去(qu)(qu)。当锅(guo)中的(de)(de)饭已经煮熟时(shi)，河(he)水因晒了(le)一(yi)(yi)天太阳，而开始飘起炊(chui)烟一(yi)(yi)样的(de)(de)热气。此时(shi)，热气与炊(chui)烟，就(jiu)再(zai)也无法分(fen)得清楚(chu)了(le)。
月亮从(cong)河(he)的(de)东头(tou)飘(piao)上空中时，杜(du)雍和父子俩已经(jing)开始(shi)吃饭。
在无(wu)依无(wu)靠的船上吃饭，且又是在千古不(bu)变的月光下，杜小(xiao)康端着(zhe)饭碗，心里(li)总觉(jue)得寂(ji)寞(mo)。他(ta)往嘴里(li)拨着(zhe)饭，但并不(bu)清楚这饭的滋(zi)味(wei)。
杜雍和吃得也很慢。吃一阵，还会停一阵。他总是抬头望着东方他们的船离开的那一片天空—月亮正挂在那片天空上。他可能在想像着月(yue)光下(xia)的(de)油麻地在(zai)此时(shi)此刻的(de)情景。
鸭们十(shi)分乖巧(qiao)。也正是在(zai)夜(ye)幕下的大水(shui)上(shang)，它们才忽然觉(jue)(jue)得自(zi)己(ji)已成(cheng)了无家的漂游者了。它们将(jiang)主(zhu)人的船(chuan)(chuan)(chuan)团(tuan)团(tuan)围住，唯恐自(zi)己(ji)与这(zhei)只唯一的使(shi)它们感到还(hai)有依托的小(xiao)船(chuan)(chuan)(chuan)分开(kai)。它们把嘴插在(zai)翅(chi)膀(bang)里(li)(li)，一副睡觉(jue)(jue)绝不(bu)让主(zhu)人操(cao)心的样子。有时，它们会将(jiang)头从翅(chi)膀(bang)里(li)(li)拔出，看一眼船(chuan)(chuan)(chuan)上(shang)的主(zhu)人。知道一老一小(xiao)，都还(hai)在(zai)船(chuan)(chuan)(chuan)上(shang)，才又将(jiang)头重新放回翅(chi)膀(bang)里(li)(li)。
长长的竹篙，把一条(tiao)直而细长的影子投(tou)照在河面(mian)上(shang)，微风(feng)一吹，它们又(you)孤独(du)而优美地(di)弯曲在水面(mian)上(shang)。
杜小康和父亲之间，只(zhi)有一些干巴巴的对话(hua):“饱(bao)了吗?”“饱(bao)了。”“你饱(bao)了吗?”“我饱(bao)了。”“就(jiu)在河里洗碗(wan)?”“就(jiu)在河里洗碗(wan)。”“困吗?”“不困。”……
父子俩都不想(xiang)很快地去(qu)睡觉。
杜小康想听到声(sheng)音(yin)，牛(niu)叫或(huo)者狗吠。然(ran)而(er)，这(zhei)不可(ke)能(neng)。
等(deng)杜小(xiao)康终于有(you)了倦(juan)意，躺到(dao)船舱里的席子上(shang)时，竹(zhu)篙(gao)的影子只(zhi)剩下几尺长(zhang)了—月(yue)亮已快升到(dao)头顶上(shang)了。
以后(hou)的几天，都是这一(yi)天的重复。
有(you)时，也会路过(guo)一个村(cun)庄(zhuang)，但，无论是(shi)杜雍和还是(shi)杜小康，都没有(you)特(te)别强烈的靠岸的欲望。因为(wei)，村(cun)庄(zhuang)是(shi)陌生(sheng)(sheng)的。它们(men)与陌生(sheng)(sheng)的天空和陌生(sheng)(sheng)的河流并没有(you)实质性的区别。他们(men)索性只是(shi)站(zhan)在船上，望一望那个村(cun)庄(zhuang)，依然去赶(gan)他们(men)的路。
不时地(di)，遇(yu)到一只船，船上(shang)人(ren)的口(kou)音，已很异样(yang)了。
这一(yi)天，他们(men)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zhei)才是(shi)真正的(de)(de)(de)芦荡(dang)。是(shi)杜小(xiao)(xiao)康从未见过的(de)(de)(de)芦荡(dang)。到(dao)达(da)这(zhei)里时(shi)(shi)，已是(shi)傍晚。当杜小(xiao)(xiao)康一眼(yan)望去，看到(dao)芦苇如(ru)绿(lv)色的(de)(de)(de)浪(lang)潮(chao)直涌到(dao)天边时(shi)(shi)，他(ta)(ta)害(hai)怕了——这(zhei)是(shi)他(ta)(ta)出(chu)门以来第一回(hui)真正地(di)感到(dao)害(hai)怕。芦荡(dang)如(ru)万重(zhong)大(da)山围住(zhu)了小(xiao)(xiao)船。杜小(xiao)(xiao)康有(you)一种永远逃不(bu)走(zou)了的(de)(de)(de)感觉。他(ta)(ta)望着父亲，眼(yan)中露出(chu)了一个(ge)孩(hai)子的(de)(de)(de)胆怯。
父(fu)亲(qin)显(xian)然也是(shi)有(you)所慌张(zhang)的。但他在(zai)儿(er)子面(mian)前，必(bi)(bi)须显(xian)得镇静。他告(gao)诉杜小(xiao)康(kang)，芦(lu)苇丛里(li)有(you)芦(lu)雁的窝，明天，他可以去(qu)捡(jian)芦(lu)雁的蛋;有(you)兔子，这里(li)的兔子，毛色与芦(lu)苇相(xiang)似，即使它就在(zai)你眼前蹲着，你也未必(bi)(bi)能一眼发现它;……
吃(chi)完(wan)饭(fan)，杜小康才稍稍从恐慌中安静下来(lai)。
这里(li)的(de)气(qi)味，倒是很好(hao)闻的(de)。万顷芦苇，且又是在(zai)夏季青森(sen)(sen)森(sen)(sen)一(yi)片时，空气(qi)里(li)满是清香。芦苇丛中还有(you)一(yi)种(zhong)不(bu)知(zhi)名的(de)香草，一(yi)缕一(yi)缕地掺杂在(zai)芦叶的(de)清香里(li)，使杜小(xiao)康不(bu)时地去用劲嗅着(zhe)。
水(shui)(shui)边(bian)的芦叶里，飞着无数(shu)萤火虫(chong)。有时(shi)，它们几十只几百只地聚集在一起时(shi)，居然能(neng)把水(shui)(shui)面照亮，使杜小康能(neng)看(kan)见一只水(shui)(shui)鸟(niao)正浮在水(shui)(shui)面上。
但，这一(yi)切无论如何也(ye)不能完全驱除杜小康的恐慌。夜里睡觉时，他紧(jin)(jin)紧(jin)(jin)地挨着父亲，并且迟迟不能入睡。
第二天，父子俩登上芦(lu)苇滩(tan)，找了(le)一个合适的地方，用镰刀割倒(dao)一大片芦(lu)苇，然后将它们(men)(men)(men)扎成把。忙了(le)整整一天，给鸭(ya)(ya)们(men)(men)(men)围了(le)一个鸭(ya)(ya)栏(lan)，也为他们(men)(men)(men)自己搭了(le)一个小窝(wo)棚。从此(ci)，他们(men)(men)(men)将以这里为家(jia)，在(zai)这一带芦(lu)荡放(fang)鸭(ya)(ya)，直到明年春天。
